顧維逸接著說:「國務院的很多文件也明確指出,國有企業要繼續生存,發展,必須要進行改制。實在跟不上市場步伐的,該淘汰就要淘汰。傳統上,我們新安並不是工業城市,國有大中型企業不多,國企改制,職工下崗的問題還不是那麼明顯。像東三省和其他一些傳統的工業城市,國有企業改制,破產和職工下崗的問題,比我們嚴重得多了。但這沒辦法,世界在不斷地前進,我們不變就沒有出路。所以,在今後一段時間內,國企職工下崗的現象,將會越來越多。這是全國大環境決定的。」
顧維逸侃侃而談,一上來就說贊成莫彥的觀點,然後話鋒一轉,直接將莫彥的意見駁斥了回去。字裡行間,透出一股縱橫大局之意。
張軍奕微笑說道:「維逸對全國大局的思考確實很到位,很值得我們大家學習。」
這話聽上去只是在誇獎顧維逸,實則就是明著打莫彥的臉。
莫彥同志,你懂個什麼?全國大局都是這樣,國企改制,破產變賣,職工下崗,又不是我們新安的首創。社會要是不和諧不穩定,那也不是我們新安一個城市的問題。你就別鹹吃蘿蔔淡操心了,真當自己是國務院總理呢?
莫彥雙眉一揚,脖上的青筋隱隱綻現出來。
這個情形,又好像回到了七八個月前的市委常委會議。
那個時候,他也是孤軍奮戰,四面楚歌。
自辛正雲以下,市委班成員之中沒有一個支持他,俱皆對他開火。
但不管情形多麼的嚴峻,多麼的惡劣,他都絕不退縮。
正在這個時候,默默品茶的賈銘世輕輕放下了茶杯,在紅木會議桌上發出一下清脆的撞擊之聲,所有的目光頓時又轉了過來。
看樣,賈市長終於要說話了。
如今的新安,賈市長要說話,還真沒人敢不靜靜傾聽。
賈銘世笑了笑,沒有急著說話,拿起自己面前的香煙,散了一圈。
在座諸人,幾乎每個都是大煙槍,對賈市長這個動作,倒是都感到十分「親切」。
很快,大伙都點起煙來,會議室一片煙霧瀰漫,而剛變得相當緊張的氣氛,也立馬就緩和下來。
書記辦公會議,本就是討論問題的,大家都可以暢所欲言,但賈銘世這個做派,看上去他是會議的主持人了。張軍奕心裡覺得有點怪怪的,不過臉上是絕不會帶出來的。
「張書記,我也說幾句吧。」賈銘世抽著煙,微笑說道。
「呵呵,好啊,我也很想聽聽銘世同志的高見。」
賈銘世笑著擺擺手,說道:「高見可談不上,就是隨便聊幾句,說得不對的地方,請張書記和同志們多多批評指正。」
張軍奕笑道:「銘世同志太客氣了,請講請講!」
郭士達和顧維逸情不自禁地對視了一眼,眼裡都閃過一抹警惕之色。
賈銘世什麼時候這麼謙虛過?
這個可是有點不大對頭,須得小心一些是。
事物反常即為妖!
「對於莫書記和顧秘書長的意見,我都贊同。」賈銘世抽著煙,不徐不疾地說道。
大伙便都一愣一愣的。莫彥和顧維逸的意見,可謂是針鋒相對,這位卻都贊同,什麼意思?不過領導幹部說話,從來都是這麼「不靠譜」的,也許賈銘世的本意,和二人的意見都大相逕庭。
「改革開放走到今天,幾十年計劃經濟造成的影響,逐漸開始大面積蔓延開來,全國範圍內都出現了國有企業舉步維艱的情形。國務院領導的決心是正確的,我完全贊成。國有企業要想適應環境,繼續生存發展,改制不可避免。實在改無可改的,那就只能破產倒閉。對於有些老大難企業來說,破產重組,可以說是唯一的出路。當然了,這個問題,也必須要一分為二地來看,要根據實際情況區別對待,不能搞一刀切。畢竟涉及到無數幹部職工的切身利益,涉及到更多家庭的生存,涉及到整個社會的和諧穩定,慎重一點是對的。
比如新陽輕機,是不是已經到了非賣不可的地步?這一點很值得商榷。新陽輕機行政級別雖然不高,卻是我們新安規模最大的國有企業。工廠由興旺走向破產,時間不到一年。這一年中,新陽區政府都做了些什麼事情?作為新陽輕機的直接上級,新陽區政府有沒有在這個過程中發揮應有的作用?或者說,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新陽輕機垮台,破產倒閉?這中間有沒有什麼問題,我看應該好好查一查。」
郭士達插話說道:「賈市長,新陽輕機有沒有問題,確實應該好好查一查。不過,眼下的難題是機械廠那些下崗職工怎麼辦!」
賈銘世微微一笑,說道:「郭書記,調查新陽輕機的問題,和解決下崗職工的困難,並不矛盾。我認為,眼下給下崗職工一點錢,只是起到一個暫時的安撫作用。而且給他們這點錢,是不是能夠把這些下崗職工安撫好?現在也不能肯定。按照唐方書記剛說的,一千下崗職工,每人給兩千,就一定夠了嗎?如果職工不滿意,繼續鬧,怎麼辦?是不是把欠他們的安家費,生活費,買斷費一次性付清?一兩千萬!這個時候去哪裡籌措?新陽區能拿出這筆錢,還是市裡面能夠拿出這筆錢?」
郭士達不禁嚥了口口水,不吭聲了。
這個話,可不是在打嘴仗,要見真章的。別看他口口聲聲說新陽輕機的問題,現在還不能確定是由葉鵬還是由韓友元引發的,但他的心裡有數得很。機械廠的職工,對韓友元和新陽區政府的意見大了去了。
「那銘世同志認為,最好的辦法是什麼呢?」張軍奕很認真地問道。
賈銘世微笑說道:「我認為,要安撫機械廠的下崗職工,除了給錢之外,更重要的還是要給他們一個明確的交代,一個公開透明的交代。心理上的疙瘩一解開,其他思想工作就好做了。所以,我認為,新陽輕機的問題,不能緩,必須馬上查,而且是大張旗鼓的查。由市紀委和新陽區紀委,組成一個調查組,立即進駐機械廠,好好查一查機械廠的問題,讓機械廠的幹部職工,都看看我們黨委和政府的決心。」
郭士達輕輕一笑,問道:「賈市長的意思是,只要我們查機械廠的問題,那些下崗職工就不鬧了?不給錢他們也會安安靜靜的?」
賈銘世瞥了郭士達一眼,還是微笑著說道:「郭書記稍安勿躁,事情總要一步一步的來。」
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
郭士達臉色微微一沉,隨即又浮現起笑容。
倒要看看你賈銘世有什麼高招!
「第二步,我認為市裡對新陽輕機的破產清算,要有一個明確的態度。我的意見很簡單,新陽輕機不能破產,必須要繼續經營下去。前段時間,我去過機械廠,和廠裡一些老幹部職工談過話,瞭解一些情況。機械廠的產品,是很受市場歡迎的,銷路不成問題,生產能力也不成問題。就是欠了一些貸款,說是無力歸還,資不抵債。在這樣的情況下,宣佈新陽輕機破產清算,完全沒有道理。就在去年,新陽輕機還創造過兩百萬的年利稅。這樣一個中型工廠,上千職工,說破產就破產,不是太草率了嗎?」
「我完全贊成市長的意見。而且機械廠那所謂的兩起詐騙案,七百多萬貨款血本無歸,我看也很有問題,必須要徹底調查清楚。真要是被騙騙走了,也得查個水落石出。這騙子難道就能逍遙法外?」莫彥馬上說道。
顧維逸、郭士達等人的臉色,都變得比較難看。
這兩位一唱一和,還真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偏偏這兩個人,位高權重,他們說要調查,確實沒人攔得住。難道還能在市委常委會上形成決議,禁止他們調查新陽輕機的問題?
張軍奕倒還是比較鎮定,平和地說道:「銘世同志,請你繼續。」
「做到了這兩步,基本上機械廠的職工,就能穩定下來,不會隨便再鬧。至於安撫金肯定要給一些的。不過我認為,數額可能用不到兩百萬那麼多。昨天聚集的下崗職工,大約也就是一百多人的樣,其他的應該都是職工家屬。
機械廠的下崗職工,現在有這樣幾個主要的去向,一部分留在新安,大約是兩三百人左右,一部分去了大寧找臨時性工作,大約也是兩三百人左右。少部分還在廠裡上班,看守工廠和材料,幾十個人吧。還有一部分,去了外地打工。目前我們主要是安撫好留在新安的這兩三百人。每個人先發半年工資,可能是五六百元,估計能夠有三十萬現金,就差不多了。唐書記,新陽區再困難,不至於連三十萬都拿不出來吧?」
賈銘世不慌不忙地說道,望向唐方的時候,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意。
唐方眼神一亮,馬上問道:「市長,三十萬真的夠嗎?」
他當初預算,兩百萬都不一定夠,現在賈銘世卻告訴他,只要三十萬就能「打發」了,簡直是不勝之喜。韓友元和莫彥、賈銘世之間有何糾葛,他眼下管不著,先度過這個難關再說。
賈銘世微笑說道:「不管怎麼樣,總是要先嘗試一下。兩千萬,咱們一時半會也拿不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