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10
太陽剛一偏西,廣播喇叭裡就說離鎮委會下班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三點過五分,鎮委大院對面商店的老闆第一個將罰款送來了。緊接著交罰款的人像穿珍珠一樣,一來就是一串。交完罰款,他們都要問一個相同的問題:罰款以後還會不會吊銷他們的營業執照。稅務所和工商所的人聽了很奇怪,他們從沒有說過要吊銷誰的執照的話。
賈銘世不讓他們將謎底揭穿,他要他們對那些人說,現在個體戶太氾濫了,該關的就要關,該管的就要管。這話一點也沒有違反國家政策,但從賈銘世嘴裡說出來時,卻有一股殺氣。賈銘世再次強調,現在這個時候,當領導的就是要時時透露一點殺氣給人看。
賈銘世看著小趙的登記表上已有了整整四十個人,抽屜裡的現金塞得滿滿的,臉上立即堆起了笑容。正在開心,派出所黃所長急匆匆地闖進來。
黃所長腰裡吊著一把手槍,見了面就嚷:「賈書記,你可不能將我們的油水揩乾淨了呀。」
賈銘世說:「哪裡哪裡,我們絕對保證只收今天一天,以後的全歸你。」
黃所長說:「我們哪有以後,不到天黑就會收光的。」
賈銘世說:「不會的,絕對不會。小趙,我們收了多少人的罰款?」
小趙心領神會,馬上說:「才二十多個。」
黃所長說:「趙主任,你別太小瞧我們的偵察能力了,你們已經收了三十九個人的罰款,正負誤差不會超過兩人。」
賈銘世心裡吃了一驚,他怕事情搞僵,忙說:「我們也沒料到局勢會變化得這麼快。」
黃所長說:「賈大書記別說挖苦話!我們有我們的難處,槍桿子不能對人民專政。人民公安只能保護人民,不像你們,人民政府專管人民。」
賈銘世說:「都是為共同事業效力賣命。我看這樣,鎮裡這邊就收到現在為止,剩下的都讓他們去派出所。」
黃所長很乾脆地說:「不行!」
賈銘世一見黃所長的態度很強硬,就先拐個彎說:「要不這樣,剩下的還是你們收,至於我們已經收了的,找個機會,我們再好好商量一下。」
他這邊一軟,黃所長就不好再強硬下去,但他要求今晚就開始協商。賈銘世想了想,見找不出合適的理由,只好答應他。
黃所長一走,賈銘世就叫小趙先將現金送到銀行裡存起來。小趙從未見過這麼多錢,一個人不敢去,就叫小許開車送。他倆剛上車,趙鎮長火急火燎地跑過來,說他剛得到消息,派出所準備半路攔劫,將鎮裡收到的罰款控制在手裡,爭取分配的主動權。
黃所長判斷鎮委會的人不敢將這筆巨款存放在辦公室,一定會在天黑之前送到銀行裡去,所以他已派人在工商銀行與農業銀行附近分別把守著。
賈銘世心裡很惱火,他沒料到黃所長竟如此膽大包天,想對黨委和政府動武。惱火之餘他又有點不相信。
賈銘世讓小趙將全部現金從車上拿下來,又讓小許步行出去轉了一圈。
小許見到的情形真如趙鎮長所說。不僅銀行門口有派出所的人,就是鎮委大院門口也有一個拿著對講機的警察在望風。
賈銘世想了一陣,很快就有了冷靜應對的辦法。首先他親自給教委、電視台和縣裡的二把手程縣長打電話,請他們今晚來鹿頭鎮參加一項重要活動。然後他讓小趙坐上吉普車,到兩家銀行門口去逛一趟,將黃所長的人從鎮委大院門口調開。小趙和小許一動身,大門口的警察果然尾隨而去。
趁此機會,賈銘世叫人趕緊去叫教育站的何站長來商量要事。一切安排好,賈銘世見還有點空,就打電話問洪塔山上午來找自己有什麼事。洪塔山不肯在電話裡說,非要與賈銘世面談,賈銘世只好讓他來一趟鎮委大院。
在等候鎮教育站何站長的空隙裡,賈銘世聽完洪塔山要說的事。
洪塔山的養殖場裡,昨天來了幾個客戶,偏偏周圍有老百姓在棉花地打農藥殺蟲。洪塔山怕被客戶碰見會有不利因素,影響簽訂銷售合同,便親自去找老百姓希望他稍緩兩天再打農藥。結果雙方幾乎發生了衝突,老百姓差一點用鋤頭敲碎了洪塔山的頭。
賈銘世在心裡又氣又笑,他答應明天抽空去處理這事。兩人分手時,賈銘世告訴洪塔山,他寫了一個條·子,答應給人一些甲魚苗。洪塔山用詞很漂亮,他說只要是賈書記的指示,他絕對百分之一百二十地照吩咐辦。
洪塔山剛走,教育站何站長就來了。賈銘世非常嚴肅地先要他用黨性來做擔保,然後才告訴他,無論他想什麼辦法,一定要緊急通知全鎮各學校校長,晚上八點鐘準時趕到鎮委會會議室開會,而且必須保密,開會之前不能讓消息走漏給外界。
何站長有些摸不著頭腦,賈銘世不肯透露半點信息,只說絕對不讓他們吃虧。
何站長琢磨著真的有好處,就跑到鎮外的必經之路上,分別告訴各個村的人,讓他們給村小學校長捎信,可能有民辦教師轉正指標下來,要連夜討論。
從何站長告訴第一個人算起,到最後一位校長趕到教育站,總共只用了一個半小時。
來得最早的是鎮辦小的楊校長。鎮辦小沒有民辦教師,但楊校長意識到這個會可能有其他目的。他問何站長時,何站長擺著手叫他別瞎猜,免得讓自己犯錯誤。
楊校長不管這個,繼續追問是不是鎮裡想用那筆賭博罰款補發教師工資。
何站長一方面叫他別再說下去,一方面承認這種推測有道理。現在的事沒有比錢的問題更讓人敏感了,何況又是從派出所荷包裡掏出來的錢,那敏感程度更要翻倍。其他校長來了後,他們就不再說這個。校長們爭著問有沒有文件。何站長哪有文件給人看,就說到時候由有關領導親自傳達。
校長們還沒到齊,派出所黃所長聞訊趕到教育站。黃所長是來幫一個親戚開後門的,他那個親戚當了十幾年民辦教師,弄得做起事來高不成低不就,除了轉為公辦教師,教一輩子書以外,再也沒有別的出路。何站長挺認真地將黃所長親戚的情況瞭解了一番,並記在筆記本上。
黃所長將其他人打量一下後忽然問:「怎麼中學唐校長沒來?」
何站長本是將中學給忘了,他下意識地撒了一個謊:「中學裡沒有民辦教師。」
雖然是急時逼出來的話,倒是天衣無縫。
黃所長走後,何站長愈發感到楊校長的推測有道理。八點鐘時,何站長帶著一幫校長來到鎮裡。找了一個機會他悄悄地將這一切都說給了賈銘世,並重點申明自己是領會到領導的意圖以後,有意不通知中學唐校長與會,免得引起黃所長的懷疑。
賈銘世一點面子也沒有給,反說他是畫蛇添足,不讓唐校長來才讓人懷疑。何站長想一想終於悟出道理來:現在哪個會議不是毫不相關的人坐半屋子,來與不來是對領導的態度問題。看著何站長灰溜溜地走到一邊,賈銘世心裡又有些感歎,他覺得文人自作聰明時真是又可嫌又可憐。
這時,黃所長帶著他的兩個副手全副武裝地走過來。
賈銘世老遠就衝著他們笑,並大聲說:「天氣這麼熱,還這麼注重儀表。」
黃所長說:「我這是向稅務所和工商所學來的,有些事情是得用點威懾力量。」
賈銘世說:「要是你威懾到黨委和政府頭上,那可就要犯大錯誤喲!」
黃所長聽出這話的份量來,他不甘示弱地說:「要不要我們回去重新打扮一下,再找幾個小姐陪著來!」
賈銘世見好就收,他說:「不用不用,我們這些作地方領導的還巴不得請兩名警察站在門口哩!你們一威風,我們也跟著有英雄形象。」
聽到這話的人都笑起來。賈銘世趁機將黃所長等三人請進辦公室。一會兒,縣教委主任、電視台記者和程縣長全都到了。賈銘世讓記者們先打開攝像機,一邊介紹情況,一邊讓記者們採訪做節目。賈銘世開門見山地對著攝像機鏡頭說,他代表鹿頭鎮五萬人民,感謝鎮派出所在自身經濟狀況十分困難的情況下,仍向全鎮教育系統捐款人民幣十二萬元。
黃所長的反應一時沒有跟上來。攝像機的強光一照,三個人都有些發呆。程縣長表揚他們的話,他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直到賈銘世請他們一起到二樓會議室同全鎮教育界的代表見面,走出辦公室,室外的涼風一吹,他們才清醒過來。兩個副所長借口上廁所,一去不回。
黃所長挨著程縣長,他不敢開溜。在聚光燈的強光下,黃所長滿頭大汗地將賈銘世交給他的一大提包現金,轉交給何站長,接著又在十幾位校長的掌聲中,說了一些堂皇的話。何站長沒想到教育站會在一夜之間發財,不用人請便搶上前去,抱著大提包情緒激動地對著攝像機大聲說著感謝的話。黃所長趁人不注意,踢了賈銘世一腳。
賈銘世沒有還手,他小聲說:「你應該感謝我讓你出了名,他們說了,這條新聞可以上省電視台的新聞聯播。另外上市裡和省的日報一點問題也沒有。」
黃所長說:「你不該設下圈套讓我鑽。」
賈銘世說:「我這也是沒辦法,鎮財政太窮了。」
黃所長一語雙關地說:「只怕是到時候有些事我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