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等張可旺決定,張獻忠已經派了一個跟隨多年身份也不低的老弟兄,帶著自己的令牌信物,從老營騎馬出發,趕赴曹營去了。
一聽到動靜,多年戎馬生涯下來,張獻忠的反應可是比他那幾個義子要快捷的多,他也是吃驚於登州鎮兵的裝備和戰意之旺盛,還有行伍的整齊劃一,但張獻忠沒有太多時間去嘖嘖讚歎。
遠在張定國之前,張獻忠就是看出此役的關鍵所在。
張可旺的營盤守住,老營不失,就算吃一些虧也無所謂,而西營各營,趁機掩殺,今天就是一場殲滅戰的格局。
和左良玉打,雖然每次打的老左望風而逃,損兵折將,但張獻忠心裡明白,老左在關鍵時刻留著勁,沒有拚命,所以傷損的都是皮毛,不是筋骨,只要給左良玉一點時間,他就能重新恢復過來。
可今天的這個局面不同,登州鎮是擺出了拚命的架勢,主力壓上,而且仰上而攻,打的是最難啃的西營,這樣弄成了外重內輕的局面,很有可能守不住自己的防線。
在這樣關鍵的時候,只要曹操不生異心,關鍵時刻不軟,把自己的全副家當給押上賭桌,今天這一場仗,無論如何也是贏定了。
眼前跑著的那些精壯的戰馬,如銀蛇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甲胃,那些閃耀著槍尖的鐵槍與黝黑的鐵銃……這些東西,在張獻忠眼中就變成了滾滾而來的銀流。
「征虜將軍……嘿,征虜將軍。打贏了東虜一場,大約就以為天下無人能敵了?原本當你還是個漢子,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個驕狂的鼠輩罷了。」
做完了該做的事,俯瞰到前方將士已經在調度迎敵,而張可旺的調度也是十分合張獻忠的心思……掃地王是老夥計,在軍中資格老,戰場經驗足,麾下老夥計多。
打艱難的仗,這個老夥計可能會耍滑躲懶,現在是臨敵守備,守一陣就算有功,掃地王這廝會知道進退取捨的,其麾下兵馬多半也是老卒,雖然有時候疲玩懈怠,但在這種關鍵時候,用著是比別的部曲要放心的多。
「可旺這娃子,越來越有出息啦。」
張獻忠掀了掀自己的大鬍子,手抓著從鳳陽皇陵裡掏出來的九龍金盃,滿滿飲了一大口酒,在他身邊,也是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徐以顯為首,然後潘獨鏊與張大經等人俱是在此,看到官兵來攻,開始時大伙還有憂懼之色,再看官兵的人數不過數千,而後再看到各營旗號展動,旗牌官四處奔走傳令,看到超過三萬人的隊伍調動時的那種感覺也是給了這些文人幕僚極強的信心,再看到張獻忠意態悠閒,神色自若的飲酒時,這些文人們更是鎮定下來,當下便是湧上前去,拍馬奉迎,好話如潮而湧,張獻忠聽的哈哈大笑,十分開心。
徐以顯要沉穩許多,他觀察最久,當看到掃地王帶著幾千精兵迎上前去,當面之敵只有幾百個官兵的時候,他也是不禁點了點頭,暗道:「這個安排不壞,以這些刁滑老卒拖住官兵,挫其銳氣,縱不敵,亦給我軍各營多一些調度的時間。張可旺不愧是大帥義子中的佼佼者,臨敵不亂,安排的十分妥當。」
原本他是有請張獻忠親臨視師,到前線指揮的打算,但現在看來,似乎也是無此必要了。不過,為了穩妥起見,他還是召了召手,將自己的一個心腹叫過來,低聲吩咐道:「前天我挑好的山道,你帶著精兵守在那裡,別的事情一律可以不理,只在那裡專候我的軍令,你曉得麼?」
「是,屬下省得。」
雖是覺得徐以顯的這個安排似乎沒有必要,但這個心腹親將也是不敢怠慢,立刻連聲答應下來……徐以顯親自挑的一條隱蔽道路,佈置了一些精兵把守,同時把要緊的物品也放在距離很近的地方,萬一戰事不利,可以立刻逃走。
這樣的安排,其實是當時農民軍各營的慣技,十年以下,打敗仗的時候不少,會預先找好退路,替自己多經營幾個逃生法子的首領才能活下來,那些麻痺大意,自忖太高的恐怕早就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了。
徐以顯的安排,看似膽怯害怕,但張獻忠明顯知道此事,所以這個老營親將,又如何敢來怠慢?
就算如此,徐以顯也並不完全放心,叫來張能奇,小聲吩咐,直待張能奇也帶著精銳親軍按他的吩咐行事之後,徐以顯才放下心來。
就在這麼一點功夫之後,官兵前鋒,已經是與掃地王的部下相隔不過二百步,在半山腰這裡看過去,幾乎就是相隔一線!
所有人的呼吸都是有點凝重起來,這一場被迫的戰事,明顯敵人是以擊跨西營,衝殺上老營,目標就在八大王張獻忠身上,而在此時,眾人看向張獻忠時,卻是見張獻忠神色自若,自掀髯飲酒。
「敬帥風度,不在謝安之下。」
梆子聲響起來之前,只有前任的監軍道張大經,來的及拍了這麼一句馬屁。
話音猶未落,但先聽到梆子聲響,掃地王的將旗招展,幾百兵弓箭手大步向前,以仰角的姿式,向著官兵所來的方向,將第一輪箭雨拋灑了出去。
「弓箭來襲,第一排,舉盾!」
現在的距離是一百五六十步,其實已經進入浮山火銃的射擊範圍,當然,還不是最佳範圍,對弓箭來說,這個距離也稍遠了一些,不過掃地王是一個很有經驗的將領,他知道先聲奪人比殺傷更為要緊一些,所以在迭聲下令之後,第一輪的箭雨就提前而至。
對浮山陣列來說,比起濟南一役的時候現在的陣形要更成熟許多。
每個排的第一列全部是盾牌兵,每人手中都是舉著五尺多長的盾牌,當箭雨來襲之時,便是由他們首當其衝。
仰角的弓箭在半空中飄了一陣子,稀稀拉拉的落了下來。距離最近的盾牌兵接住了不少,也掩住了自己的弟兄,每排前列的刀盾兵都是全部舉盾,盡可能的遮擋著火銃手,替他們攔住落下的有威脅的弓箭。
至於長槍兵和鐵戟兵,那就由得他們自己去了。
火銃手和刀盾兵都是短罩甲,而每個長槍兵和鐵戟兵都是穿著三十斤重的打造精良的重甲,密密麻麻的鐵鱗片將他們大半個身體護衛在甲胃之中,這種隔著百步之上的稀疏無力的箭雨,根本就不可能造成任何的威脅。
「弟兄們,穩住!」
李耀武已經是甲隊的副隊官,做為一個軍中的後起之秀,李耀武是以自己的槍術聞名軍中,在半年多前,幾乎每天都有慕名而至的挑戰者,等李耀武用自己的實力將挑戰者一個個挑落於槍下的時候,他的槍術資格和勇武終於折服了眾人,成為他的晉陞之本。
如果不是資歷太淺,他的聲望已經夠格做副營官了。
現在的這個位置也是叫他十分滿意,當初的浮山營甲隊是一個傳奇,現在成為甲隊的副隊官和鐵戟手隊官,李耀武決心仍然要延續這個傳奇。
他穿著一身重甲,除了制式的長罩甲之外,在貼身的衣袍之上還有一層打造的十分精良的鎖子甲,然後才是鱗片甲,在胸腹之間,比普通的鐵甲還多了一塊碩大的護心銅鏡,閃閃發光,在肩膀上有披膊,腿間有護脛,手上還戴著打製的十分精巧的鐵手套,頭盔之上,還有可以放下的鐵面罩。
全身的這些零碎加起來,合上兩層重甲,一共是七十斤的重甲!
這種重甲,並不是他這個隊官穿著的軍官甲,正常的軍官甲就是打造昂貴的山文甲,每個浮山哨級以上軍官都有價值在數百兩的山文甲,李耀武所穿著的,卻是每個排最多兩三個的鐵戟手!
穿七十斤的重甲,手持十餘斤重的重長鐵戟,所擔負的任務,就是披堅執銳,身為前鋒,為全隊劈開空間,最終贏得勝利!
儘管槍法過人,但在有鐵戟手的訓練和編成之後,李耀武就是頭一批報名,並且通過體能和格鬥術訓練的成功者之一。披七十斤甲,最少能步行時間在半個時辰以上,同時能揮劈過百下者才能算合格……這樣的標準,所需要的體能當然是十分驚人,就算是在浮山軍人中挑選,合格者也是不多。
此時在箭雨落下之際,李耀武這個副隊官兼鐵戟手的指揮官長聲怒吼,率領著身邊所有的長槍手和戟手們,在紛落如雨的箭矢之中,奮勇前行。
箭矢落下,也不過就只能在他們的重甲之下,擦出一長溜的火花罷了。
「就用長槍手和鐵戟手破陣嗎?」
一個青年參謀在曲瑞的身邊同步行走,營參將已經有參謀處下派的參謀軍官輔佐,擬定做戰計劃,整個部隊的軍令和訓練計劃,軍法執行,後勤補給,所有一切都有專門部門來負責,在戰場上,能隨時和主官對話並提出建議的,也就唯有參謀軍官。
有自己特長的火力不來發揮,直接用長槍鐵戟破陣,這個參謀軍官覺得營參將是不是有點兒瘋狂,而那些怒吼著衝上去的穿著鐵甲的戟手和槍手們,也更像是一隻隻瘋狂的鐵甲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