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是浮山營的人。」
朱王禮此時心中也有一股壓不住的自豪感,行走江湖時,也曾快意恩仇,但哪有現在的這種心境?
先答說了一句,接著又向孫承宗道:「是膠州浮山營。」
「膠州浮山營……」
孫承宗平時關心國事,每天都會閱看邸抄,所以對天下的形勢並不隔膜,對各地領兵的文官武將也很熟知。
但一個普通的營頭,實在是叫他有點想不起來。
能入他法眼的,最少也得是分守幾府的參將或是分守一協的副將,而且還得是擁有較強實力,敢於做戰的參將副將,捨此之外,一般的將領根本不會入他的法眼。
「你們營將,上下稱呼如何。」
「張守仁!」
「哦,張守仁……嗯,名字很好……」
孫承宗思索著,眼神中突然厲芒一閃,低聲道:「不是那個派人刺殺舉人的跋扈游擊?自劉澤清後,魯軍將領越發不法,派人行刺這樣的中唐藩鎮所為之事,也敢接二連三的行之,要不是今上優容,彼輩安敢如此?」
「閣老誤會了。」
臨行前,張守仁害怕孫承宗會知道此事,因而對他印象不好,因而曾經對朱王禮面授機宜。當下朱王禮便從容道:「有司不曾有定論,老大人就這麼說,未免太武斷了。」
「哼,這等事有司怎麼查?」
「有司不能查,老大人可以去查嘛。到浮山遊歷一下看看,我家將主爺是什麼樣的人,是不是忠臣良將,豈不是一看就知?」
原本按孫承宗的身份,天下盡可去得。明朝士大夫退休之後,去名勝地方遊玩也是常有的事,不足為奇。
不過明末時節,天下混亂,盜賊多如牛毛,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些年退職在家的官員都是只在本城耕讀自娛,平時也只和本地士紳往來,詩酒唱和,以娛殘生。
孫承宗退職之後,幾乎就在高陽沒出去過,只去過一兩次保定,也是輕車簡從,掩人耳目。
此時朱王禮一說,果然激起豪興,點點頭,答道:「原本是要去德州,既然如此,倒不妨去萊州一行。」
「海邊風光頗不惡,嶗山也有好泉水,老大人不會後悔的。」
「悔亦無及,反正看你們是不壞的兵馬,老夫走這一遭也不壞。」
當下便算是說定了,高陽明後天準定會被清軍佔領,所以城中的百姓就不能再留在城中,當下叫人打著鑼,四處勸諭,叫百姓速往南邊躲避,最好是躲到德州去。
象保定等府州大城,四周都有清兵圍困,萬萬不可前去。
在噹噹的鑼鼓聲中,整個高陽城都被驚動了,不少百姓在黃昏的殘陽之下,開始收拾家當財產,攜幼扶老,往南邊這邊走過來。
等孫府上下準備停當時,已經有千把百姓出城,但城中還有幾千百姓沒有出去,孫承宗見狀十分憂慮,因又自己騎馬,親自曉諭百姓速走。
他的威望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在孫承宗的親自勸諭之下,出城的人群變的密集了,很多人家都是七八口或是五六口人,推著兩三輛獨輪雞公車,上頭坐著老人或是孩童,在天黑之色,打著一些火把或是提著燈籠,藉著微弱的月光和星光,順著大道向德州方向趕過去。
所有人都是哀聲歎氣,愁眉苦臉,老人們是歎氣,孩子們雖是有的是在吵鬧,覺得熱鬧好玩,有的則坐在車上,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四周情形,還有一些小孩子已經困了,但不得不跟著大人走,也是打著呵欠吵鬧,或是不停的哭叫。
在這樣的聲響中,不少男子和女人一起流淚,歎息,議論紛紛,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恢復太平年景,重新過上安穩平安的日子。
就算是吃苦受累,一年到頭吃不上幾次酒肉,好歹也是比現在這樣流離失所,逃難到別人的地頭上要強的多。
「唉,吾輩無能,累死闔城百姓了。」
聽到一些抱怨的話,孫承宗老淚縱橫,七十六歲的老翁,竟是在城門處痛哭起來。
原本馬三標和李三狗這樣的特務處的人都是鐵石心腸,原本就是心硬似鐵的狠角色,入特務處後,干的都是暗殺一類的黑活勾當,心就更硬了。
所以他們對孫承宗這樣的老人並不尊重,也不覺得有什麼特異之處。
此時看到老人如此模樣,想想對方的身份,馬三標也是不覺微歎口氣,對著身邊的人輕聲道:「朝廷裡當大官的,要都是和孫閣老一樣愛民,天下哪能到如今這地步兒。」
「可不是,怪不得我們大人對這老頭兒特別看重,派咱們這些人來迎。」
「嗯。」馬三標點了點頭,神氣活現的道:「我們這也是險活兒,一路上全是走的小路,走的林地,河道,走大路,很難說會不會遇到大股韃子游騎,或是什麼別有用心的人,大人派咱們來,也是十分信重,好在,我們是把這活計做的十分漂亮。」
「不等把孫閣老帶回浮山,還不算完。」
朱王禮一邊催促孫家的人趕緊扶著孫承宗坐上一輛騾車,又策馬跑回來,先頂了馬三標一句,接著又道:「趕緊走吧,萬一韃子再有一隊游騎哨探過來,這樂子就夠瞧了。」
說著,他就打馬先走,帶馬隊的人先護著孫承宗和孫家上下人等離開。
見大隊人走了,馬三標等人倒並沒有急著走。他們都是人人有雙馬,其中不少是剛得至韃子兵的上等好馬,馬力充足,過幾個時辰趕路去追,很輕鬆就能追上前隊。
他們留在城中,繼續督促百姓離城,等到黎明時分時,確定城中已經空無一人之後,就帶著一些被留下來的民壯,到處灑上桐油等引火物,在離城之前,丟上火把,把城中的衙門和學宮,還有一些豪門的宅院先點著,然後風借火勢,在他們出城之後,整個高陽城都是在烈火中燃燒起來了。
「這個活做的不是滋味,」看著城中大火,一些民壯忍不住哭泣起來,李三狗等人也搖頭歎息,都道:「燒自己的房子,實在是難過。」
「什麼狗屁話。」馬三標瞪眼道:「這是大人的主張。要是到處都這樣堅壁清野,到處燒城燒糧,就算打不過韃兵,也叫他們搶不到人和糧,他們白跑一趟,下次是不是就不大想來了?人家來一次就搶成一次,你的房是替別人建,豬是替別人養活,那才叫不是滋味。」
「對對,我們懂了。」
聽了這樣的話,眾人感覺有理,同時也知道是張守仁所說,便是都點頭應是起來。
高陽民壯,聽著這話,也是無言,只是仍然心氣不高。
「你們這些人,趕緊躲避去吧。留下你們,因為你們都是些光棍,不急著走,現在每人給你們五兩銀子,以作酬勞。」
馬三標一邊吩咐人把銀子給這些民壯,見他們面露喜色,便點了點頭,又大聲道:「家鄉被焚,血海深仇,要報仇的不如投軍。投軍就要投強軍,不要投那些只會害百姓不敢打仗的下三濫的軍隊,我們浮山營年後再立一營,願投軍的,到時候就自己來浮山,只要是好漢子,我們會收留。」
這些人中,就有把總鄭萬應,他職責在身,不願意擅自逃往德州,但此時聽了馬三標的話,也是默然點頭,心中也有到浮山的想法。
到處打仗,到處宣揚浮山,同時也招賢納士,這也是張守仁給所有部下的命令。
就是這樣,到處開花結果,浮山的名聲也會越來越大,而軟實力也就是硬實力的一種,彼此相互扶持,慢慢壯大。
見民壯在黑暗中慢慢離去,馬三標將手一揮,很有氣勢的道:「走吧,護著孫老頭回浮山,這一次成功回去就是大功一件,我們離開浮山很久,也該回家了!」
眾人自是轟然答應,每人都是驅使著自己跨下的馬,同時有幾個人操控著另外的閒置馬匹,人雖少,馬隊的動靜倒並不小,在初升起的朝陽之中,這一隊人馬怒卷殘雲一般,很快就消息在了地平線上。
此後一直到午時過後,地平線上又出現了一支清軍的偵騎,這一次人數較多,足有五六十人,其中跟役有十幾人,其餘都是穿著鐵甲,模樣十分的精銳,按大旗和身後的背旗來看,這一股騎兵有正白旗也有鑲紅旗,大部份是阿禮哈哈營的馬甲,還有少量的步甲,但其中更有七八個巴牙喇營的精銳護軍,他們都身著雙層鐵甲,甚至是身著三層甲胃,戴精鐵盔,身上的背旗和裝備叫人一看就知,這些人是最為精銳敢死的戰士。
他們的眼神銳利,靈活,而眸子深處幾乎沒有什麼人類的情感,這些戰士普通是三十五歲左右,最少都打了十年的仗,清軍是成丁之後三年一考,從步甲到馬甲,到巴牙喇兵這一層級時,不知道打過多少次仗,立過多少戰功,武藝又精強到何等地步才會被選入。
這一支騎兵一來,高陽已經可以宣佈失陷了。
而眼前這一座冒著烽煙的城市,也使得這些清兵十分失望,在城外繞了幾圈後,他們又發覺了昨日的戰場,有人用滿洲語大叫起來,幾個分得拔什庫在護兵的簇擁下,開始檢視戰場,這一次入關,能伏擊十幾個馬甲和有分得拔什庫和壯尼大的隊伍,實在是一件叫人很驚悚的事情。
他們所不知道的就是,隨著浮山營的介入戰爭,崇禎十一年的這一次入侵戰事,實際上已經拉開了最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