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八櫓帆船啊……」
到了海灘,在高處觀察著幾艘被嚴格看守著的海船,張守仁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失望,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咬著嘴唇,喃喃自語。
就算不是那麼高明的帆船愛好者,他也是一眼看的出來,眼前這船就是福船的一種,赫赫有名的八擼帆船。
這是一種尖底海船,主要是行駛在南海一帶,也可以遠渡重洋,直達呂宋和馬六甲一帶。販運的貨物是以瓷器和絲綢為主,一直到數百年後,在南海那一帶的海域還經常可以打撈出這種船的沉船,裡頭的瓷器也是有很多精美存世,完好無損的留在了海底。
這種船,吃水在二三百噸左右,在宋時就有雛形並且通行天下,聞名於世了。其形高大如樓,底尖上闊,首尾高昂,兩側有護板,全船全四層,最下層以土石壓艙,二層住兵士,三層為主要活動操作場所,上層則是為做戰場所,可以居高臨下,以弓箭火銃火炮下發,以此來克敵制勝。
船首高昂,且有衝擊裝備,乘風下壓犁沉敵船,可以用船力取勝。
整船吃水四米,可以行駛深海,通行千里。
赫赫有名的鄭和寶船,其實就是這種福船的加大版,載人和運貨都是一流,船體更加寬大結實,百葉窗一般的木質船帆可以使用多年不換,前行速度緩慢但穩重,用來運送瓷器等易碎物品,十分相宜。
這些資料,也是如流水般的在張守仁腦海間流淌而過……如果是在二百年前,這種福船確實是如資料所說,船身大,穩重,四層設計,住人做戰都十分方便,居高臨下壓碎敵船,或是以弓箭下擊,都是十分厲害的設計。
鄭和的船隊在南洋和非洲沿海打過幾次仗,都是用這種大號福船克敵制勝的。
可現在已經是十七世紀中葉了!
就在十幾年後,英國人都搞出了線列戰的標準教程,並且把軍艦分成了一到六級!
一級艦,要有九十門火炮,三層甲板。
二級艦,八十門以上的火炮,三層甲板。
三級艦,五十四門以上的火炮,兩層甲板,這種船是英國艦隊的主力中堅。
四級艦,三十八門以上的火炮,單層炮甲板,護衛艦,這種船的主要用途是在艦隊前列偵巡,在艦隊中間送信,執行私掠。
五級艦,十八門以上的船隻,是輕護衛艦,任務和四級艦差不多,而且必要時可以划槳行進,動作更輕捷方。
六級艦,六門火炮以上,算是艦隊中的小型輔助船或交通船,主要就是送信送人,算是比小舢板高一級的存在。
在一百多年前,哥倫布剛遠航時,他的旗艦是克拉克船,吃水一百五十噸,火炮數量也十分稀少,主要靠冷兵器和火槍的配合來自衛。
一百多年以後,西方的主力戰艦普遍配置了數十門以上的火炮,雙層或是三層的甲板,四根簷桿和大量的帆布,還有大量的索具,以後船尾的平穩設計等等,使得這些軍艦吃水更深,五六百噸的吃水量甚至是七八百噸的吃水量十分輕鬆和常見,這種蓋倫船穩定高效,航速快,吃水深,裝載的火炮多,鑄炮主流為拼接的鑄鐵,火炮更加輕便,安放在四輪炮車上的前裝炮取代了裝在固定炮架上的後裝炮,十六世紀初時,西方設計出了開閉炮門的火炮,這使得火炮大量裝在離水線很近的下層甲板上,大大增加上船上搭載火炮的數量……
張守仁眼前的這幾艘八擼帆船,就是西方人嘴裡的戎克船,相對於英國人在十年後搗鼓出來的六級戰艦標準,眼前的這幾艘船,了不起就是人家五級艦到六級艦之間的水平。
也就是送信船,擺渡船的水準。
要不是鄭芝龍海盜集團創造性的使用了勾索火船,用放火加冷兵器肉搏的方法打的荷蘭人魂飛魄散,幾次大敗,恐怕這些西方人的鼻子更得翹到天上去!
雖是小有失望,不過張守仁還是滿懷信心。
現在中國的帆船製造主要是落後在船身吃水細節上,還有桅桿設計和索具上。
解決這幾樣並不是太困難,鄭家能仿造西式戰船,就是明證。
「且待將來吧。」
在船上轉悠了一圈,直接感受了一下十七世紀最典型的八櫓木帆船後,張守仁倒是從小有失望變成了興致勃勃。
畢竟一個帆船愛好者能親自登上這種傳說中的帆船戰艦,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值得高興的事了。
到這時候,看到一群海盜畏畏縮縮的跪在自己面前,一個個還是捆的粽子一樣,其中有不少偷眼打量的,一被張守仁的眼神掃過,就是嚇的要暈過去一樣……
「都放了吧,既然饒他們性命,虐待他們就沒有味道的很了。」
張守仁先是吩咐一句,接著沉吟了一會兒,便是向海盜們道:「大約你們也知道,昨夜上岸滋擾禍害地方的海盜,包括陳、李兩個大盜在內,都是已經授首……你們能留下命來,不是你們無罪,而是罪過不大,可以叫你們效力贖罪,要是誰還敢有異樣心思,覺得本官仁德好欺,哼,到時候自有鋼刀對付他。」
說完,也不待人答,便是自顧自的走了。
說起來,張世福確實太仁厚,拿下這些人不打不罰,只是捆了等候處置。後來有消息來,說是饒了性命,這些海盜都是積年匪寇,雖然不是窮凶極惡的那種,但也不是良善人。
一聽說消息,心裡不免就有點輕視的感覺。
此時被張守仁這麼一震懾,這些海盜也真是賤骨頭,一個個老老實實的趴在沙子裡頭,整張臉都是差點鑽進去了,一個個連頭也不敢抬,只是把頭在沙灘上嗑的咚咚直響。
「俺們,俺們原本也是良善人,將軍留了俺們這一條賤命,以後就賣給將軍了!」
海盜群中,只有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還算膽大,嗑頭的同時,居然也是敢抬頭叫了這麼一句。
「記著你這話就好,我是等著瞧,看你們將來怎麼著?」
張守仁頭也不回,卻是這麼答了一句,一句話砸下來,那個海盜便是漲紅了臉,只大聲又道:「請大人瞧好吧!」
「這廝還真伶俐,這就叫起大人了。」
「聽說也是個頭目,操船技術是一等一的。」
「算是他命大了,要不是咱們總旗官仁德,再能耐也砍了。」
「可不,這回砍的人頭聽說在所城那邊擺了好高一堆,四鄉八里的人都跑來看熱鬧,這一回,咱們浮山所可真是露了大臉了。」
「得虧是現在有大人在,去年這會子,可想過是過如今這種日子?頓頓有肉菜,一個個吃的紅光滿面,滿嘴流油。」
張守仁轉身離開,海灘上的話語可沒有停住。
昨夜奉命駛小船出海的多半就是眼前這些人,年紀都大了,沒辦法當營兵,不過按張守仁的規矩,也是平時有空操練一下,還是按百戶總旗小旗一路往下的規矩,從浮山所到靈山衛,都是把一團散沙的軍戶又重新組織起來,煥發了活力。
平時有組織,加上都是在張守仁麾下賺銀子,張守仁的公共福利政策也是正在萌芽之中,所以威望是一天比一天高,此時他人已經離開,而留在沙灘上說話的,不管是浮山各堡的人,還是跨海過來的靈山衛的人,都是對他交口稱頌,沒有一點兒拍馬奉承的意思。
「看來這張大人威望還真不低……」
剛剛出來說話的便是胡得海,這個老海盜十分機靈,不僅是操船上的能耐強,把握人心的本事也不是蓋的。
張守仁說話,海盜們只嗑頭不說話,不免會被看輕了,胡得海這老海盜不得不出來,也是給自己這個團體撐臉面的意思。
未來幾年,北方海盜是撲騰不起來了,看來大家都要在這個張大人的鍋裡撈食吃了,所以不管怎樣,裝也得裝出一副效忠的樣子來。
不過此時此刻,聽著押管人員的話,再看看不遠處海邊的鹽池,這個心肝早硬透了,也不相信世上還有好人,在海上見慣了生離死別,已經沒有尋常人類情感的海盜,一時間,竟然也是呆征住了。
或許,真的踏實留在浮山,將來也能如這些軍戶一樣,過上幾年安生日子呢?
「這個亂世喲……」
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胡得海也是轉回頭來,對著一群同樣發呆的夥伴們沉聲道:「都聽著沒有?還有歪心的,趁早收起來,咱們以後,就安心在這裡落戶安家吧。」
……
……
此後數日,張守仁和麾下武官們也是忙的腳不點地,用孫良棟的話來說,就是忙的「飛起來」。
劉景曜和大批的隨員到浮山和各堡視察,同時檢點死傷,撫慰死者家屬,探視傷者等等,事情又多又煩,供應劉景曜一群大人先生也不是輕鬆的差事,這些雜務多半是落在鍾顯身上,這個脾氣古怪但十分盡責的小吏帶著一群自己親自挑選,也是脾氣各有千秋的部屬,竭心盡力的辦事,好歹是把差事給周全辦了下來。
不過事後鍾顯可是又黑又瘦,說話都輕飄飄的沒有力道,這也是叫張守仁知道,挑選吏才,成立軍中的文職部門,也是一個刻不容緩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