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衣輕歎一聲,端過一杯茶給我:「是,東宮那邊有咱們的眼線,所以一早聽說了便趕著來回報了。|我一聽說這還了得?趕緊跟在後面,瞧著她們匆匆忙忙地朝朱雀門去了,我也來不及通知您了,只好扯著嗓子在後面喊了幾聲。」
「嗯,多虧你了。若不是你喊的那幾聲,我怕現在我早已是刀下亡魂了。」我輕輕一歎,端起那汝窯的白瓷杯來,輕輕喝了一口,「現在想想昨晚的種種情景,當真是不可思議,若是走錯一步,便再無回頭身了。可見上蒼還是眷顧與我的。」
羅衣聽我這樣一說,不由得驚詫一聲,但是迅即壓低聲音道:「娘娘您的意思是?昨晚您當真是打算跟文大人抱著公主,私,私奔了?」
我將手中的茶杯擱在紫檀木雕花透方桌上,手指輕輕地捻著手腕上的一串晶瑩剔透的琥珀珠子,感覺那絲絲涼意順著我的指尖慢慢滲進我的心裡去,連帶著出口的話也帶了絲絲涼意:「如果我說是真的,會怎麼樣。不是,又能怎樣。如今我已經在這牢坑裡帶著,一生一世怕是再也掙脫不了了。現在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思呢?呵。」
羅衣低了頭,長歎一聲:「那小公主呢?小公主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無恙了?」
「她還好,文青照顧得她很好,這也是我唯一能感覺到安慰的事情。」想起玉瓏,我便又想起葉雲給玉瓏眼睛下毒的事情,心底的恨意便像是一條花紋斑斕的毒蛇,一寸一寸的昂起頭來,吐著鮮艷的蛇信子,只等著時機成熟,便猛撲出去,咬死獵物!
我慢慢站起身來,看了看外面碧藍碧藍的天,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對羅衣道:「今兒這樣好的天,大家定然都在外面逛呢。這樣的熱鬧,缺了本宮,怎麼能行呢?羅衣,去將皇上賞賜本宮的翠錦華裳取來,本宮也想出去轉轉。」
羅衣答應一聲忙去了,一會兒便有小宮女們將凌燁之前賞賜的翠錦華裳取來。
這一套衣服是用孔雀翎毛細細織成的,裙擺更是用最上等顏色最鮮艷的完整孔雀翎尾鑲嵌而成的,走起路來,那長長的碧綠色的孔雀翎拖曳在地上,越發顯出另一番的雍容華貴來。
宮人們替我梳妝打扮完畢,羅衣替我在高雲髮髻上簪戴上一隻點翠百鳥朝凰的簪子,這才扶著我的胳膊輕輕站了起來。
「皇后娘娘起駕——」
坐上了金碧輝煌的鳳輦,逢恩在一旁問我:「娘娘先去哪兒?」
我抬頭看了看永巷東頭的鳳藻宮,語意沉沉如秋水:「擒賊先擒王——本宮就先去鳳藻宮,會一會東宮皇后娘娘!」
鳳輦穩穩停靠在了鳳藻宮的門外,早有人進去通報了。今時不同往日,我殷長歌早已跟她舒天眉平地而起。何況她也只是一個虛名而已,明眼人都知道,皇上的寵愛都在我這邊。但是畢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之前我一直忙著各種事情,沒有空來徹底收拾舒天眉一下。
現在她既然又在我的背後蠢蠢欲動,也是時候抽出手來敲山震虎一下子了。
「落!」
鳳輦穩穩當當地落在了鳳藻宮門前,紅芍還扣留在我的宮裡,所以今日出來迎接我的是青荇跟黃櫻她們兩個。
「娘娘,慢點兒。」羅衣輕輕扶我下來,「小心點兒。」
「皇后娘娘吉祥,奴婢們給皇后娘娘請安了。」黃櫻跟青荇今日不知道怎麼了,倒是乖覺了許多。想來是因為我把紅芍要過去,舒天眉她也不敢吭一聲,所以也怕了吧。
一幫子奴顏婢膝的狗奴才!
我連看也不看她們一眼,也不叫她們起身,逕直往鳳藻宮裡面走去。
「西宮娘娘請留步!容奴婢們先去通稟一下皇后主子吧。」黃櫻趕緊站起來。
「放肆!咱們皇后娘娘說了讓你站起來了嗎?還不快跪下!」逢恩在一旁看著,厲聲訓斥道。
黃櫻的臉一下子白了,她恨恨地剜了逢恩一眼,卻也不敢再說什麼,因為理全都在逢恩這一邊,她也無法辯駁。
我冷冷一笑:「怎麼本宮來了,難道你們的耳朵都是用來吃飯的嗎?喊得那樣大聲,就算是聾子也聽得見吧?或者,是皇后姐姐耳朵又出了什麼問題了麼?」
鳳藻宮的奴才們聽我這樣一說,更是嚇得趴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一聲的。
「哼!」我冷哼一聲,轉身拂袖走入了鳳藻宮的大院之中。
雖然深秋將至,鳳藻宮的院子裡還是花葉繁茂。夏季的一缸缸的荷花搬走了,早已換上了時鮮的秋海棠。
舒天眉正站在海棠花前,手執一把小銀剪子,傾身去修剪眼前那一簇簇開得正艷的海棠花。
旁邊站著一人,手捧著白玉盤,盛著皇后修剪下來的多餘花枝。不是葉雲,還能有誰?
我微微一笑,走上前去道:「舒姐姐真是好興致呢,昨兒夜裡鬧了那麼久,今兒一大早就有精神起來修剪海棠花了?可見姐姐的確是有福之人哪。心胸就是寬大。」
舒天眉恍然未聞我的話一般,只是俯身精心修剪海棠花枝,倒是葉雲在一旁瞧見了我,冷笑一聲道:「你怎麼還敢來!」
「笑話,本宮是六宮皇后,這後宮哪一處地方是本宮不敢來的?本宮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除非,除非這鳳藻宮是皇上親自說了封了,任何人都不許進了。那麼本宮不來也就不來了。」我微微一笑,揚眉看向舒天眉,柔聲道,「舒姐姐,你說妹妹說的對嗎?」
舒天眉手中的小剪子飛快翻動,動作輕盈而又隱隱帶著某種凌厲,彷彿她修剪的已經不是什麼海棠花,而是某些刻骨銘心的仇人了——比如我。
「皇后面前你竟然如此放肆,到底長幼有序,你就算再貴為皇后,東宮皇后也是在你之前。怎麼著,你也該向皇后娘娘請安!」葉雲捧著白玉盤,冷聲道。
「說起長幼有序來,難道你葉雲就不該向本宮行禮嗎?別忘了,你不過才是一個小小的嬪位而已,如此口出狂言,當真以為本宮不敢降罪於你嗎!」我冷聲呵斥道。
葉雲唇邊拈起一抹冷笑:「行禮?你也配!若不是你這個賤人將我的孩子——」
她還未說完,早已著了羅衣一記耳光!
「雲嬪娘娘,請謹言慎行!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又顧念往日姐妹情分,因此才一忍再忍,容得下小主您這樣的放肆。可是羅衣不同,羅衣只需要維護皇后娘娘的尊榮。今日見到小主您以下犯下,僭越失儀,羅衣需得教訓您一次才好。」羅衣盈盈立於我的身側,不卑不亢地說。
葉雲捂著臉,指著羅衣,恨聲道:「你,你這個賤婢,居然敢打我?」
「羅衣不是賤婢。」我挺身護住羅衣,眉色淡淡,「羅衣是御賜的一品誥命夫人,算起來,她的位份比你還高。雲嬪,你又有什麼資格叫羅衣為賤婢呢?」
葉雲恨恨看著我們:「殷長歌!你言行無狀也就罷了,還居然跟著野男人私奔!你快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雲嬪。」一直不出聲的舒天眉此時忽然直起身子來,將手中的銀剪子輕輕放在葉雲手中的白玉盤上,「你今日說的已經夠多的了,小心你的心病又發作了。為了這樣子的小人,不值得。」
「可是皇后娘娘,確實是她搶走我的女兒,跟著文大人跑了啊!昨晚上沒有抓住她,是因為她狡猾!定然是她自己打暈了自己,然後使了苦肉計,然後才藉機讓文青他帶著玉瓏跑了的!皇后,臣妾敢保證,只要您下令去搜查文青的家宅跟朋友,把這個人監視起來,就肯定能找到玉瓏的!」葉雲狀似瘋狂一樣的指著我,恨不得上來活生生的撕扯了我!
舒天眉抬眼看我一下,目光中蘊含著一股冷意:「殷妹妹,不知道雲嬪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呢?」
我淡然一笑,毫不在意一樣的踱到海棠花的跟前,伸出纖指來,輕輕掐下一朵開得正艷的海棠下來,然後走到舒天眉的跟前,踮腳為她簪戴在髮髻一側:「娘娘,假作真時真亦假。娘娘主持後宮這麼多年,難道還天真的以為後宮中所有的事情都有個真假嗎?」
她淡然一笑,伸手撫了撫鬢邊的那朵海棠花,微微抬眼看向我:「真也好,假也好。你我說了都不算。若皇上以為是真,那便是真。若皇上以為是假,那便是假的。可在妹妹跟雲嬪之間,本宮還是傾向於相信雲嬪,不知道本宮若是真的派人去查了文青大人的宅子,若真的找到了玉瓏公主。那麼皇上看妹妹,到底是真是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