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響起錦心輕輕地腳步聲,推門進來,錦心將左右盡數屏退,將一樣東西遞到我的眼前。
「小主,奴婢去查了一下那小亭子。果然見空空如也,像是被人打掃過一樣。奴婢仔細翻查,終於在草叢中發現了這個東西。」
我舉起手中那東西一看,卻見是一塊牌匾。小小的,用烏木製成,上面寫著幾個字:賴秀英。
「賴秀英?」我皺眉,「這是何人?」
文繡早已將那小木牌從我手中接了過去,用一方錦帕包住:「這東西不知道來歷,萬一上面有什麼古怪就不好了。」
錦心道:「賴秀英?好像宮中並無此號人物。莫不是那杏妃?」
我搖頭:「這牌子看起來成色頗新,看起來不像是前朝之物。」
文繡聞了聞那木牌,皺眉道:「這上面有好大的香火氣。莫非這是某人的親眷,不敢明著祭奠,便這樣偷偷祭奠?」
我沉吟:「閔柔的父母,你們可知道是什麼名字?」
文繡道:「閔貴人父親是閔暢,母親就不知道是何人了。」
「那亭子閔柔剛剛從裡面出來,這牌子上寫的可能就是她母親的名字。可憐她自己在宮中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卻沒有家人在旁安慰。」我難得感喟起來。
「她害的小主你這麼樣的慘,小主你又何必同情她?眼看著她的靠山皇后也倒了,她的孩子也掉了。以後她還想再生事?沒那麼容易了!」錦心冷聲道。
我輕歎一口氣:「她的孩子畢竟也是因為我才弄掉的。如今見她思念父母,難道我又是天生鐵石心腸的人嗎?」
錦心撇撇嘴不說話了,文繡忙上來打圓場:「閔小主再思念家人也是沒有用的。聽說她父母都在川南任上,路遠迢迢的,沒有皇命不得覲見。她如何能見得了自己的父母?不比京官,一年總還可以見個一兩面的。」
「不過她這樣子確實太苦了,本宮欠她一個人情,總要還上。」我沉聲道。
文繡皺皺眉:「左不過只能叫閔貴人的母親來了。不過也得事出有因。尋常命婦沒有皇命也不得召見呀。」
「是啊,所以愁便愁在這裡呢。」我輕歎一聲,展眉看向院子裡那舒展開來的甘棠葉子,忽然計上心來。
「什麼時候打春?」我問文繡。
她一愣:「四月四的時候了,小主問這幹什麼。」
「四月四啊。」我歎聲,瞧著窗外那瀟瀟春雨,「若是從川南星夜兼程,到這裡差不多也能趕得及吧。」
文繡屈指算了算:「若是星夜兼程,或者能趕得上。小主問這做什麼?」
我笑笑,指尖輕輕撥弄著那一杯春茶水:「打春歷來都是皇家頗為重視的節氣。皇上那一天得祭天,皇后還要帶領命婦們祭蠶神,祈求來年風調雨順,蠶絲能夠充裕,保證百姓可以有衣可穿,有蠶絲可賣。」
「小主莫非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叫閔小主的母親入宮來看她?」文繡問。
我點點頭,長吁一口氣:「別的也不能幫她了。或許她母親來了她瞧著也會心生歡喜吧。她雖然曾經害過我的孩子,可是我也還給她了。如今這麼做只當是為我肚子裡的孩子積福了。」
「小皇子這樣的乖,到了現在還是安安靜靜不哭不鬧的,肯定會是個讓人疼愛的小乖皇子。」文繡蹲下身子來,朝著我的肚子微微笑笑。
我伸手撫上隆起的肚子,臉上依然綻出一絲母性的微笑:「但願吧。」
晚上凌燁照例來了,我瞧見他衣服上微微帶著一點雨水,便忙讓文繡捧了衣服來,親自伺候他換上。
他眼皮下微微有些青色,想來是連續幾日不得安睡的緣故。忙叫文繡在香爐裡放了一把安息香,又開了窗將那雨氣透進來,我自己端了一碗小米粥遞給他:「皇上嘗嘗,今年才剛下來的小米,熬得稠稠的,最是養人了。」
他皺皺眉:「就這麼簡單?有什麼好喝的。」
我輕笑一聲,親自執起調羹餵他一口:「越是簡單越是味美,家常青菜用心熬煮也比御膳房那些大廚們濃油赤醬弄出來的山珍海味強。平淡是福嘛。」
他失笑,無可奈何,只得一口一口地將一整碗小米粥全數喝了下去。
「倒也不壞。」他淡淡笑笑,伸手將我的手握住,另一隻手輕輕摸上了我的肚子,「今兒這小子有沒有鬧你?朕今天一天都在忙活時疫的事情,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小子呢。」
「偏是小子?公主不行?」我含笑看向他。
他亦笑笑:「什麼都好,反正他父皇母妃都這樣的漂亮,生下來是男是女朕都喜歡。」
我笑笑:「這個孩子很乖,太乖了。尋常人懷孕都要吃許多的苦頭的,臣妾倒沒有。」
凌燁的笑忽然慢慢淡了下去,我察覺不對,他卻叫康順昌道:「你去,請太醫院幾個緊要的人來。悄悄的,別驚擾了人。」
我瞧見他神色不對,便趕緊問:「皇上,怎麼了?」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手心裡冷汗涔涔:「沒什麼,朕只是覺得這孩子也太過安靜了。總也不放心,得親自問問太醫。」
我笑笑:「太醫天天來診脈問案的,哪裡就能出什麼差錯了。」
凌燁搖搖頭,蹙眉道:「太醫們也不能全信,不能全信。若他們都是有能耐的,朕的孩子為何一個也保不住?」
我本想說他大驚小怪,可是想想也是的。這宮中妃嬪的手段各個都毒辣的很。太醫院防不勝防,何況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懷孕到了這個地步了身體竟然還是沒有一點遭罪的樣子。
難道真的是有什麼異常?
一會兒三個老太醫便悄悄進來了,凌燁告訴了他們自己的隱憂,他們三個當然珍而重之地再次給我檢查一遍,仍然跪在地上說:「昭儀娘娘胎像甚為穩固,皇上不必多慮。」
凌燁聽他們這樣說才放下心來,叫那些老太醫們下去了。這才朝我笑笑,說覺得餓了,要擺飯吃。
我瞧見他對我這樣的好,心頭不禁浮現一絲暖意,揚聲叫文繡將準備好的飯菜端了上來。自己並不吃,只是陪著他吃。
「這春雨下了,眼看著快到打春了。往年臣妾都沒趕上好時候,今年倒是想好好地看一看是如何祭告螺祖的呢。」我給他倒一杯杏花酒,狀似無意地說。
他呷一口:「打春是個辛苦的活兒,不過你們既是后妃,少不得都要隨皇后一起參加。只是皇后這身體不知道到底好了幾分,少不得又要勞煩母后親自出馬了。」
我輕笑一聲,自己也陪了一盞杏花白:「皇后娘娘總是在鳳藻宮裡掬著,難免也有些氣悶。臣妾倒是有個主意,不若趁著打春的時候將宮中妃嬪的各位母親們都接過來。一來大家可以相聚天倫,也全了皇上的孝悌之義。二來呢皇后或者見了母親就可以稍稍緩解心中的苦悶,這樣對病情也大有裨益。皇后這樣病著,不但皇上心裡著急,就是太后也不得安寢。臣妾這幾日去給太后請安的時候,瞧見太后思慮甚重的樣子。心裡不痛快,連著身上也添了許多的煩悶。臣妾因瞧著太后身上不爽快,所以總也在發愁呢。不過這件事總得悄悄地辦,不叫後宮眾人知道了,不然便沒有乍然見到親人那份喜悅之情了。」
他聽我這樣一說,並沒有多心,只是溫煦的笑笑,將我的手輕輕握住,眸子中泛著柔柔的光彩:「你這樣整天替我們操心,多早晚才替你自己多操操心呢。」
我暈紅了雙頰,卻還是抬起頭看著他說:「臣妾有皇上替臣妾操心便好了。臣妾偏偏不為自己操心,就要皇上為臣妾操心。」
我很少跟他說這樣親暱的話,也很少跟他撒嬌,是以他微微一怔,接著便緊緊握住我的手,半天才輕輕執起我的手,在上面輕輕印下一吻:「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皇上……」我怔住,再沒料到會從他的口中聽到這樣一句話。
我們不是他的妻,只有皇后才是他的妻。我們只能算作是妾。
帝王之妻,是要跟他並肩站在天下人面前的。唯有正統的皇后才能算得上他的妻。而如今,他卻如斯對我說。
在一旁伺候的文繡顯然也怔住了,我慌忙對她說:「文繡,快把酒杯撤下去吧。再喝下去,皇上就要醉了。」
文繡反應過來,忙上前來將那酒壺跟酒杯撤了下去,順便機警地給我們關上了門,不讓任何人進去打擾。
「皇上,皇上您醉了吧。」我勉強笑笑,夾了一筷子萵苣絲遞給他,「吃吃這個,很清口的。」
「你希望朕醉了,還是希望朕清醒。」他卻放下烏木筷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心猛然一跳,心想他便又將這個話題踢了回來。腦子中分明早已有了條理清楚的應答之言,可是心中卻紛亂如同清晨看的那場杏花天雨,密密匝匝的,也不知道是杏花還是細密的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