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我臉上現出了錯愕的神情,太后輕輕一笑,親暱的拉住了我的手,柔聲道:「你這孩子,就是太實心了。這樣的巧遇是後宮女人求也求不來的,若換了其他人,怕是做夢都要笑醒咯!」
「太后,您說什麼意思,臣妾不懂。」我艱澀地問著,不清楚太后的意思究竟是什麼。
太后微微一笑,頗為期待地看向我:「哀家本來還未這些有的沒的狐媚女人煩心不已,不過現在既然你跟皇帝有這樣一種緣分在。咱們就不能白白浪費了這樣的天賜良緣。現在你知道哀家為什麼肯封那個窯姐兒為貴人了吧?」
「長歌愚鈍,還請太后明示。」我低聲說,心頭卻浮現不好的預感。
太后得意笑笑:「既然皇帝始終不能忘情於你,那麼哀家就成人之美,再次撮合你跟皇帝,也算是成就了這一段佳話了。對了平安公公,哀家記得民間是不是有一首小調叫什麼《花燈贊》來著?」
哥哥忙欠身,清矍的臉上浮現一個笑容:「是的,奴才記得是有的。」
「哦,那不如公公就請給咱們來一段聽聽。眼看著年關將近了,這宮裡的鑼鼓戲也是該熱鬧熱鬧了。過了年可就是上元節了,到了上元節,一切的紛擾也就該安定下來了。」太后說完這句,便沒有再說話,只是抬眼看著窗外出神。
瑟瑟寒風起,打開的窗子前有幾朵潔白輕盈的雪花打著轉兒,姿態優美的從天空蹁躚而下,像是一朵朵飛舞著的蒲公英,帶著一個個輕舞飛揚的夢境,在我們的眼前飄落。
哥哥唱得什麼我已經不清楚了,我只能僵直地坐在那裡,跟著太后一起看起了眼前的默默雪落。
從太后宮裡出來的時候,地上已經積攢了一層薄雪了。
華燈初上的時分,站在慈寧宮高高的台階上往下看去,只見下面的宮殿樓閣,重重又重重,在這樣的雪夜裡,隔著一點點的燈光,像是鑲嵌在織錦上的璀璨明珠,讓人覺得華貴非常。
遙遙的有絲竹之聲傳來,細細一聽,那絲竹之聲卻是極熱鬧的,夾雜著女子張揚肆意的大笑聲,直教人覺得好像身處在長安街頭最熱鬧的繁華酒肆中。
我輕輕蹙了蹙眉,還未等說什麼,卻見隨喜打著傘從那邊帶著人匆匆而來。
「小主。」隨喜見了我,忙住了腳。
「隨喜姑姑。」我忙還禮,「不知何處如此熱鬧?這樣的天裡,還有這樣的興致。」
隨喜輕歎一口氣:「還不是麗春院裡的杜貴人找的人,奴婢才將太后的懿旨送去呢,她那邊立馬就鑼鼓喧天了,恨不得宮內人人都知道呢!」
我淡淡一笑:「她初進宮便成為貴人,難免高興些。」
隨喜搖搖頭,深歎一口氣:「容答應一倒下,皇后再一病,後宮中可真就是亂象頻仍了!」
我不予置評,轉身下了台階。走了一段路,只覺得難得一個人,便吩咐伺候的宮人們都退下了,自己打著燈籠,獨自在這樣的雪夜中躑躅前行。
小時候很盼望下雪,因為下雪了,就可以攛掇微月打雪仗了。
每次打雪仗,我都可以跟殷權難得玩一次,每次握雪球的時候,我們總是可以在雪的掩護下,雙手偶爾的交握一會兒。
現在哪裡敢有這樣的奢望。
唇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意,伸手將落在燈籠上的雪輕輕拂去,我提著燈籠,一個人在寂靜的後宮中默默行走著。
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只覺得腿腳微微憊懶,便在一旁停歇了下來。
眼前是一尾修竹,下了雪,蒼翠的竹枝盛著落雪,隨著寒風微微擺動。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我微微念誦著這一首詩,走到竹林前,伸手想要拂落竹葉上厚厚的積雪,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折竹聲。
「誰!」警覺地回頭,卻看到竹林後有一個瘦削的身影站在那裡。
「誰?為什麼跟著本宮?你難道不要命了?」我呵斥他一聲,生怕他要對我不利。
「長歌,是我。」哥哥的聲音從竹林中遙遙傳來。
我一怔,迅即走到他跟前,舉起燈籠來一看,可不正是哥哥麼!
皺了皺眉,不知道該用何種的面目跟心情太對待他。在今晚之前,我很期望看見他,可是今晚之後,一切都變了。
自從他說出那個故事之後,一切便都變了。
「長歌……」他看著我,似乎也很明白我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翕動了嘴唇,卻只吐出了這樣兩個字。
我冷然:「不知道平安公公跟著本宮幹什麼。」
他睫毛抖了抖,似乎被我的話傷著了,眉宇間攏上一層淡淡的愁色:「長歌,你在生二哥的氣麼?」
「長歌不敢。」我展眉,轉身想要離開,「公公既然有這麼多的秘密瞞著長歌,長歌自然也不敢妄言跟公公有任何的交情。只是長歌替自己不值。過去種種劫難,不過也就是鏡花水月。自己拼得性命,到頭來卻只落得如此的下場!」
冷曬一聲,我轉身要走,卻被殷權猛然拉住衣袖。
「我如果早告訴你這件事,對你又有何裨益?跟他凌燁見面的是微月!始終不是你!你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他愴然說著,語氣悲憤。
我冷冷地將淺白色菱花袖子從他大掌間拽出來,昂起頭,冷冷地瞥向他:「我怎麼做,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是告不告訴我,卻是你的選擇!殷權,我真是看錯了你。我為了你的親妹妹進了這見不得人的火坑,為了保住你們殷家的滿門榮耀被迫獻身給並不愛的男人,為了你,為了你我更是放棄了所有的自尊跟一切!到頭來,到頭來還是怎麼樣。你還不是像防賊一樣的防著我!如今你又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批評我?你們殷家的一雙好兒女!一個跑去了戈壁跟野男人私奔,置全家老小的性命於不顧!一個為了自己心底的那點糾結的小情緒而上戰場,結果落得一個叛國的罪名,連累滿門!呵呵,若是爹爹早知道你跟微月如此無用,殷家全靠我一個賤婢所生之女苦撐。爹爹若是晚死一段時間,親眼看著他最心愛的一雙兒女惹出如此大禍,不知道該多麼的痛心呢!」
說起那個名義上的爹,我便止不住的冷笑。
若是那個老不死的現在還活著,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而自己無意中留下的私生女卻成為了皇妃,會不會氣得當場便吐血身亡呢?
許是我唇角的冷笑太過刺眼,殷權感喟一聲,手頹然垂下:「罷了,罷了。我知道我們殷家欠你的,我們一生一世都欠你的。你走罷,愛怎樣就怎樣,從此天地逍遙,不必管我們了罷。」
「走?逍遙?」我冷笑一聲,逼問他,「我如今進了這九重宮闕,就算是插翅也難飛出去。你居然還敢說給我什麼自由?你居然還有臉這樣說?」
「這個給你。」殷權忽然從袖子中掏出了一件物事,遞到了我的身前。
「這是什麼?」我冷冷看向他。
「出宮的腰牌。」他輕輕說著,將那冰涼的東西塞進我的掌心中。
我低頭一看,果然見上面寫著慈寧宮三個鎏金大字:「你從哪裡弄來的這個東西的?」
「不要管我從哪裡弄來的。總之拿著這個,打扮成小太監或者小宮女,只說是出宮要辦事就能出去。你要趕快走,若遲了一步,被太后那邊發現就晚了。」他將那東西塞進我的手掌裡,轉身要走。
「你等等。」我一下子叫住了他,「你先告訴我,這個東西你弄來的?據我所知,你才剛去慈寧宮不久,如何能弄到這樣金貴緊要的東西?」
他苦笑一聲:「我自有辦法。你不要多問了,快走吧。」
「不,我不能走。這個牌子如此的重要,卻無緣無故地到了你的手上。我怕這是一個陷阱,一個太后試探你我的陷阱而已。」長期在後宮中摸爬滾打讓我練就了超凡的危機意識,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來得如此容易的牌子定然是有貓膩的。
殷權可能不清楚這後宮中層出不窮的花樣跟詭計,我卻是親身領教許久的。這樣容易得來的東西,還恰恰到了他的手上,太過可疑。
或許只要我拿了這牌子到了門口,太后便會親自在門口守護,等著抓我一個現行。或者,根本不需要什麼太后,這就是皇后或者任何妃嬪設下的一個陷阱而已!
殷權顯然沒有料到這其中的重重機關,只是站在那裡看著我:「慈寧宮一般是將腰牌都掛在一個小間裡,我進進出出便能看到。那日我看這個牌子掛在那裡,沒有人看管便伸手拿了下來。」
「你糊塗!」我忍不住申斥他,「這樣貴重的東西豈能隨便放在一個無人看管的地方!分明是有人有意試探你。或許現在咱們就已經被人跟蹤了。不要出聲,壓低聲音,我先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