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唇邊浮起一個淡淡的微笑:「哀家果然沒看錯人。你這孩子果然是聰敏又懂事的。這後宮中聰明的孩子不少,但是聰明又懂進退的不多。」
她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那張薄薄的黃色絹紙,終於提筆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取來了自己的寶印蓋在了上面。
「拿去。」太后將那一卷薄薄的明黃絹子遞給一旁的隨喜,「把哀家的旨意曉諭六宮,就說哀家說了,賜這個杜夢蘿貴人的稱號,賜麗春院給她住著。哦,順便賜她一個封號。對了隨喜,這窯姐兒以前在樓子裡叫什麼來著?」
「回太后,杜貴人花名叫醉牡丹。」隨喜躬身道。
「醉牡丹。好一個醉牡丹呀!這樣,賜號天香夫人。曉諭六宮,讓人人皆知。懂了嗎?」太后威嚴地說。
隨喜又答應了一聲,便捧著那卷聖諭出去了。
一直等她走出去,我才鬆了一口氣,卻瞧見太后斜靠在那裡,笑吟吟地看著我:「累了?來,挨著哀家坐吧。哀家這裡有好東西讓你看呢。」
旁邊一小宮女立刻麻利地搬來一個小圓凳,我謝過了才坐下:「太后說的好東西,是什麼呢?」
她笑笑,吩咐道:「去,把好東西請上來吧。」
我見這樣的鄭重,本想笑笑,奈何下一刻當我看到那件好東西的時候,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只因為那好東西不是一件東西,而是一個人,一個我朝思暮想。日夜牽掛的人。
「奴才給太后請安,給貴人請安。」
跪在我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睽違多日不見的二哥殷權!
「哥哥……」一直帶著的面具在此刻轟然倒塌,沒什麼比看見他衣衫乾淨地站在我面前更能讓我淚水絕提而出的事情了。
自從他出事之後,我疲於掙命,每天都在生死存亡上掙扎,哪有時間去顧念他跟葉雲!
如今葉雲已經跟我決絕,唯一的牽掛便是這僅有的親人了。
他在我們眼前跪下,腳背上並沒有什麼鐵釘跟木板,甚至還穿了一雙鞋子!
我含淚看向他,哆哆嗦嗦道:「你,你,你的那個呢?」
「回貴人的話,太后娘娘的恩典解除了小人的酷刑。小人現在一切都好,貴人不必擔心。」他仍然低著頭,語氣一如既往的恭謹。
「嗯。」我點點頭,如何聽不出他恭敬的語氣中的警告之意?給我們恩典的人正坐在我們的面前,有任何的感情也只得硬生生的逼回去。
好在我現在已經可以自如地控制感情,我便將淚水逼會自己的眼眶,轉身對太后說:「謝太后娘娘賞給臣妾還有平安公公這樣大的恩典,長歌就算是肝腦塗地,也實在是,實在是……」
再也說不下去,只能任由淚水滑落。
「快起來吧。」太后竟然親自下來將我扶起來,順便吩咐人給哥哥看座。
「哀家知道皇上太過任性,也不忍心見公公遭受如此罪過,便叫人解開了。以後平安公公會在慈寧宮當差,哀家必然會好好庇佑他的。」太后慈愛地說著,「好了,平安公公,你且告訴一下殷貴人曾經告訴哀家的一個有趣的故事吧。哀家還想再聽一遍。」
有趣的故事?什麼有趣的故事?
見我疑惑地看向他,哥哥低了頭輕聲道:「那是奴才以前在宮外時候發生的事了,那時候殷貴人還只是個小姑娘。那年正是上元節,家家戶戶都出來在河邊看花燈、猜燈謎。奴才也帶著貴人出來看花燈湊熱鬧,貴人是極喜歡猜燈謎的,所以每年貴人都會猜很多的燈謎。奴才將貴人放在最大的燈謎鋪子前,便轉身去買面具去了。誰想到回來的時候卻看見貴人正在隔著花燈跟一個男子講話。說了一會兒,貴人不知道怎麼就惱了,便轉身跑開了。奴才走過去一看,才發現原來那男子正是……」
「正是誰?」太后顯然聽得正在好處,便讓哥哥繼續講下去。
「正是當今聖上。」哥哥看我一眼,將答案揭曉了。
晴天一個霹靂也不過如此了!
我,我,我是喜歡猜燈謎,我最喜歡猜燈謎了。因為只有在猜燈謎的時候,我才能得到少許的自由被恩准出府跟殷權待在一起無憂無慮的玩耍。因為只有猜燈謎得了獎,我才會被父親難得的稱讚一次。
可是,可是我什麼時候跟凌燁說過話?我不記得了,一點兒印象也沒有過。
「哦,呵呵,這樣說來,咱們的皇上跟長歌還是早就認識了的呀,怪不得皇上對殷貴人如此的特別。想必也是因為花燈之故吧!」太后笑得暢快,像是在聽一出美好的折子戲。
可是我卻笑不出來,因為我實在是不記得到底什麼時候跟凌燁說過話,見過面。
見我蹙眉,太后便問:「怎麼了?提到皇上你不高興了?」
「不,不是的。長歌只是,只是想不起何時見過皇上了。」我看向殷權,「興許是平安公公記錯了?」
二哥搖搖頭,肯定地說:「貴人忘記了,那年的花燈會,貴人猜的那個馬蜂窩的字謎。」
「馬蜂窩?」我皺眉,忽然瞪大了眼睛。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次我跟微月一起逛花燈會,微月自己在鋪子前看得樂呵,我便趁機去找殷權。再回去的時候微月正躲在一盞花燈後笑笑,伸手叫我過去,指著一個燈謎讓我看。
我見那燈謎有些難,便思索了一會兒解開了,遞給微月。
她笑笑,將那答案念了出來,花燈對面有一個男人朗朗笑笑:「小姐果然是好聰慧!」
微月吐了吐舌頭,也不知道跟那個人又說了些什麼便悄悄跑開了,只說那個人是登徒浪子,還問了她的名字呢。
微月還說那男的看著她的臉就跟癡呆一樣,讓她覺得可笑。
我心裡生疑,奈何微月這個丫頭早風一樣的跑開了,我還跟殷權約了在那裡見面,所以不得走開,只得站在那裡等待。
誰知花燈對面那男子又跟我說許多的話,我沒好氣地回了幾句便也匆匆離開了。
因為我心思一直在殷權身上,所以竟然一直沒有看過對面那個男人到底長的是什麼樣子!
原來,那天那個躲在花燈後跟微月談話的人正是凌燁麼!
難怪!
難怪我們回去之後他便來提親,指名道姓的要娶微月。微月不肯,便逃去了戈壁,跟她的心上人私奔了。
她私奔了,我因為跟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便被殷家頂替了上來。入宮成為了凌燁的妃子,殷貴人。
怨不得,怨不得凌燁一直在問我到底記不記得他,是不是忘了他。
怨不得,怨不得凌燁看我的眼神中總是帶著莫名的暖意,也怨不得他對我總是那樣的特別。
只因為,只因為他把我當成了微月!只因為他表錯了情,認錯了人!
乍然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這一切事情的起源,我居然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出聲。
天哪!
這是怎麼樣的一件事情啊!
李代桃僵、狸貓換太子,原以為只是因為長得像而已,沒想到我還代替了妹妹,承接了她本該甜蜜的一見鍾情的情意。
卻原來,原來這一切的榮寵跟糾葛,竟都是屬於微月的!
我低眉,愴然出聲,淚水無可抑制地滑落,潑濺在地上,濺起一片冰冷的淚花。
這樣的淚水,看在太后的眼中卻成了喜極而泣的象徵。她拉住我的手,柔聲寬慰我:「傻孩子,你那時候才多大,記不住皇帝也是情有可原的。是他對你一見鍾情在先的。這下子可好了,你們之間的誤會也解開了,現在也證明皇上對你的感情是怎樣的深厚了。這樣很好,這樣便很好呀!」
我抬頭,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向安靜坐在一旁的哥哥,他依然那樣的平靜,即使面對我如此質疑的眼神,他也穩坐如松。
他變了,宮中的殘酷生活將他歷練的越發的老練。如今即便他當著太后的面撒下這彌天大謊,也能不動如鬆了。
只有我跟他才知道,那天跟凌燁見面的並不是我,而是微月。
我只是因為跟微月長得很像才被推了上來,真正跟凌燁一見鍾情的,也只是微月而已!
心裡不是沒有怨恨的。
他既然早就知道這其中的前因後果,為何不早早跟我說明?為何要一再隱瞞?難道他自己心裡另有什麼打算?
累了。
不想再動了,亦不想再有任何的謀斷。
這後宮中,唯一仰仗的便是待我終於強大之後,可以站成一顆參天大樹,伸出密密枝葉,為我最在意的親人擋風遮雨。可是現在看來,我最在乎的一一離我而去,就算我真的長成參天大樹,又能如何呢?
心灰意冷,連強打精神聽下去的份兒也沒有了。可是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耐心聽下去。只因為眼前的這個老人才是我目前最真實的依靠。
「所以既然皇帝對長歌的感情這樣的深,哀家自然也不能看著你們小兩口就這樣分開了。」太后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裡,讓人不由得一震。
她什麼意思?
【作者題外話】:長歌終於知道了為何凌燁要對她這樣的好,原來只不過是癡心錯付。付出的是凌燁,卻親手拆散了一對情侶,造成了如斯慘禍。接下來長歌會怎麼樣呢?太后又有什麼打算呢?明天同一時間,不見不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