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歎一聲,鬆開那枝寒梅,直落得梅花花瓣落滿身,卻依然暖不熱我眉間的那絲冷寂。
「現在已經成為困局,皇后扳倒了姑姑,這宮中再也無人跟她抗衡,她自然可以伸展手臂,大肆修理後宮了。我殷長歌作為殷家的人,又多被皇上看重,自然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只是她還沒有尋到我的錯處而已,可憐雲姐姐只是一冷清之人,不願意參與後宮爭鬥,不過是因為太后多疼了,便要招來這般的禍。」我長歎一聲,哀戚地看著眼前的烈烈紅梅。
想去年的這個時候,我跟葉雲還一起來這梅錦閣欣賞這萬頃香雪海,如今卻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羅衣勸慰我說:「小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後宮之中,只要沒死,只要還有一口氣在,說不定下一刻就可以翻身。」
「翻身?談何容易?皇后一手遮天,又豈肯如此輕易地讓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秩序被破壞殆盡?」我冷笑一聲,笑羅衣太天真。
「那如果我說,這後宮之中還有一人可以跟皇后相抗衡呢?」羅衣盈盈淺笑道。
「還有一人?誰?莫不是太后?」可是太后再怎麼著,也只是一個長輩而已。她只願意看到後宮安泰和樂,其他的她也都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這不,葉雲被貶為浣衣局的賤婢,也沒見她出頭為葉雲說一句。
羅衣輕輕搖搖頭,吐出了一個讓我如何也想不到的名字:「羅衣說的那個人,自然不是太后。而是,殷無雙。」
「你是說姑姑?這,這不可能,姑姑已經被幽禁了,皇上連見她一面都嫌,如何還能指望她來翻身呢。」我搖搖頭,否決了羅衣的這個提議。
羅衣淡淡笑笑,似乎胸有成竹:「小主莫非以為小主的姑姑就是這樣的等閒貨色?果然被幽禁起來就會安分了嗎?小主不知道,奴婢可看得真真的。皇后早派了親信去將昭陽殿裡三層外三層地看了起來,任何人都不許進出。怕的就是你姑姑再搞出什麼ど蛾子。你姑姑平日的飲食裡,皇后也不知道在裡面下了多少的功夫。但是聽那邊的人來報,說是你姑姑就硬是不吃送來的東西,只將以前宮裡剩下的東西自己親自做了來吃。她如此的緊張飲食,難道是一個甘心失敗,一心等死的人的作為嗎?」
我皺緊了眉頭:「這些事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羅衣冷冷一笑:「皇后娘娘做事如此謹慎,如果不是我刻意偷聽,又如何能知道原來你姑姑身邊的翠芙便是皇后派去的奸細呢!」
「什麼,你說翠芙她是皇后的人?」我詫異了,「翠芙是姑姑的陪嫁丫鬟,如果連她也……」
「哼,樹倒猢猻散,翠芙這個人志向太大,早前就覺得容妃太招搖,一心只想著找棵大樹好乘涼,恰好便跟皇后一拍即合。不然小主以為麝香的那次事件,都是誰在暗中動了手腳?除了容妃身邊的人,其他人再也沒這個本事做的這樣天衣無縫的。」羅衣冷冷笑笑說。
我倒抽一口冷氣:「皇后果然好計謀!」
羅衣溫婉一笑,伸手掐了一朵紅梅放在手中賞玩:「她再好的計謀,也不過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在皇上的心裡,她殷無雙還是有很重的份量在的。不然,為何皇上上次沒將容妃直接賜死,而只是剝奪了位份,幽禁起來這麼簡單?容妃縱橫後宮這麼多年,對皇上的脾氣秉性早已摸得清清楚楚,一時的安靜不過是蓄積實力,一旦等到了東風,容妃登山再起,豈不是眨眼的事情嗎?只是現在後宮之中無人肯襄助她,如果小主此時出手幫助了容妃再起,你們姑侄聯手,或許可以有一番作為。」
我沉吟片刻,只覺得那寒風侵入骨髓,冷得心寒:「襄助姑姑東山再起,也未必不可。只是,我之前幫助皇后陷害了姑姑,她必然對我恨之入骨,此刻我再襄助與她,怕她得勢之後,也會像皇后那樣,將我棄若敝履。」
聽我這樣說,羅衣也默不吭聲了。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後宮之中爾虞我詐,為了自己的利益跟皇上的恩寵,親人尚且可以出賣,何況是我跟殷無雙併無多麼深厚的感情。
可是為今之計,除了匡扶姑姑東山再起,其他任何人都喪失了跟皇后斗的資格。
我低頭沉吟著,跟羅衣在梅錦閣中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忽然,我抬頭朝羅衣笑笑:「如果我襄助姑姑的目的不是為了跟姑姑聯手,而只是為了更好地投靠皇后,打消皇后的疑慮,你說可好?」
「更好地投靠皇后?羅衣愚鈍,不明白。」羅衣皺皺眉,不能理解我說的話的意思。
我淡淡一笑:「殷無雙是要幫助的,只是我不出面,只是暗中相助。若她果然是個有造化的,自然能夠順順利利的再起來。而姑姑再起來,勢必又會再次牽制皇后。而且勢必會對皇后進行更加瘋狂的報復,皇后到時候肯定掣肘,那時候我再去投靠皇后,皇后急需要用人,再者我三番兩次地表示我的誠心,她必然也會打消對我的疑慮。到時候,我自然會借助皇后的力量上位。」
羅衣不住的點頭:「敲山震虎,借力打力,妙!實在是妙啊,小主!羅衣甘拜下風,實在是甘拜下風。小主有這樣的思慮,這樣的心胸,不怕以後不獨步後宮!」
我淒然一笑:「獨步後宮又有什麼好的?就算到了那一天,身邊的人一一離我遠去,我自己站在頂峰,又有多麼的寂寥。我寧肯不要這榮華富貴,只想著像小門小戶的女子一樣,平安終了一生。」
「可是小主已經捲入這後宮之中,就早已身不由己了。」羅衣也感歎,「說到偷偷襄助殷無雙,小主可是已經有了主意了?」
我注視著眼前這一叢紅艷艷的梅花,用手指挑起了它花蕊中的那一點點嫩黃,黃黃的嫩蕊嬌弱無比,在我瑩白的指尖留下了一點點淺淡的印子,接著便被寒風吹得無影無蹤了。
「路盡隱香處,翩然雪海間。姑姑既然被皇上封為『梅仙』,那麼,這樣梅花盛開的大好時節,又豈能缺了這位翩然若仙的梅仙呢?」我盈盈一笑,轉身對羅衣說,「不出三日,殷無雙必將東山再起,寵冠後宮。」
跟羅衣分開後,我便一個人回到枕霞閣,四處看了看,發現沒人跟蹤,這才悄悄地進了門。
回到屋子裡,我也沒打擾其他人,只是悄悄地點了一顆最小的紅燭,然後便找出宣紙跟毛筆,在紙上寫下了三個字:淒絕賦。
靜靜坐在那裡,我將自己完全融入在自己的悲傷情趣之中,任由自己沉浸在舊日的回憶之中。
從我初見殷權的那一刻,到我漸漸長大,再到我初心懵懂,到被迫入宮承寵,幾次起落,歷盡人世滄桑,見慣人情冷暖,及至後來的種種慘事,一一在我眼前走馬燈一樣的浮現。
如今我已經是孤身一人,父母家人都已經死去,唯一的哥哥也成為了閹人,最好的姐妹被貶為浣衣局賤婢,此情此景,簡直是酒入愁腸愁更愁了!
醞釀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積聚在一起,鼻頭發酸,不再束縛自己的淚意,讓它沿著鼻樑一滴一滴的潑濺下來,落入墨池,研磨出最傷心的墨。
蘸墨,揮筆,在宣紙上揮毫寫下一首《淒絕詩》:
紫台孤煙掃白璧,綽綽余涼動瑤瑟。一夜桐飄驚素秋,絡緯生悲風淅颯。紅蘭凝露胭脂泣,古槐霜飛影圓魄。思妾深閨聽暮鼓,剪裂齊紈響刀尺。歷歷星橫架鵲橋,嫦娥桂殿坐終宵。穿線月明花爛漫,曝衣樓掩瑞煙消。天空淡淡明河白,宛轉轱轆響咿呀。木末芙蓉依沼生,池塘新水浮雙鴨。
昔日陳阿嬌被幽禁在長門,花費重金請司馬相如為她寫了一首《長門賦》,日夜歌唱,從而打動武帝,再次獲得盛寵。
今日這首淒絕詩雖然不敢跟司馬相如相比,但亦是長歌的淒然心血之作。其中包含的酸澀痛楚,唯有情到深處,被傷至深的人才能體會。
擱筆,將這首詩放在手中細細欣賞,然後便將這詩放在隱秘之處,然後出門,在紅葉坡上收集了一大堆的紅葉,悄悄拿回宮殿來。
將文繡錦心叫起來,讓她們和我一起,用小刀將這首淒絕詩一字一字地刻在紅葉上,並且標注好了序號,然後將這些紅葉跟其他紅葉夾雜在一起,趁人不備,天剛剛濛濛亮的時候,我叫錦心拿著這一包的紅葉,悄悄去了昭陽殿。
根據羅衣的線報,姑姑每日都起的很早,一個人坐在後院的石凳上發呆,眺望著乾清宮,似乎在等待著凌燁的到來。
錦心是有武功的,我便叫她潛伏在昭陽殿後院的某棵樹上,待姑姑出來,便將那紅葉撒了一地。昭陽殿四周圍都是紅葉,落了滿地的紅葉自然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但是如果姑姑留心,當然會發現這一股腦落下的紅葉上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