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都在想,一個人的十七歲該是什麼樣的?如果我雙腿健全,我可以騎著單車肆意揮霍我的青春,我可以牽著喜歡女孩的手一起散步,我可以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們一起冒險遊玩……但那是別人的十七歲,我的十七歲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舒榒駑襻
我坐在沉寂的房間裡,坐在永遠四季如春的花園裡,我仰臉看著雲彩在天上飄浮奔跑,所幸那時候我的心還是有溫暖存在的。
我看到蘇菲,心裡總會覺得又酸又暖。她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心煩氣躁,覺得憤怒,我在想,她之所以和我靠那麼近,每天小心翼翼唯恐我生氣,無非是對我感到愧疚,她是在同情我。但當她對我冷漠的時候,我又在想我的雙腿是因為她造成的,我在地獄裡,就算拉著她一起下地獄又算什麼呢?
蘇菲從來不知道,我跟她在一起,每天都是痛並快樂著。
但蘇菲是誰?她是一個很容易就把感情弄混淆的人,她很容易就被一個人感動,比如說我。她很容易就喜歡上一個人,比如說我。她對我從來不說愛,因為被傷以後,她才清楚一直以來她最愛的那個人是誰彖?
你離開k國一年,我看著蘇菲的笑臉和無法藏匿的歡欣若有所思。
母親忽然開始積極的撮合蕭何和蘇菲在一起,而蘇家似乎也很贊同,蘇菲往來城堡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我那時候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要這麼做,母親為什麼會這麼討厭你,母親為什麼會一心想要讓蘇菲嫁給哥哥。直到現在我才恍然大悟,因為那時候我和蘇菲走的很近,我對蘇菲的感情被母親察覺到了,她開始慌了。她知道我敬重我哥,如果蘇菲有一天嫁給別人,我只怕還會放不下,但蕭何不同,我們是兄弟,如果蘇菲嫁給了我哥,我就算再不情願,也不會跟我的嫂子糾纏不清絲。
我這才知道,當年母親守著秘密,為了怕我和蘇菲***,所以只能一味的傷害你,傷害任何一個試圖靠近蕭何的人。
蘇菲的機會來了,她靠近我身邊的時候是帶著眼淚,離開我身邊的時候是帶著微笑。她永遠都那麼無聲無息,讓人連適應的心理準備都沒有。
在此之前她完全忘了她曾經對我說過:「蕭然哥哥,今年你生日,我陪你過。」
一直到我生日結束,我都沒有等到她,十八歲有太多的事情可以等待,但我卻唯獨選了這一個去等待。
那天,當我坐在陽台上看到她跟在蕭何身後走進城堡的時候,我才知道,承諾原來也可以這麼不堪一擊。
十九歲,我已經開始回憶不起來我曾經走過的每一天和每一個小時,記憶開始變得模糊,就像大霧天從窗戶那裡往外看,無論我怎麼專注看到的永遠都是灰濛濛的天氣。
對待蘇菲,我曾經熱血沸騰過,曾經全身僵硬過,我曾經將她放在我的心裡,就像守護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般,但她給予我的卻是無盡的寒冷。那種冷彷彿能夠鑽進骨頭縫裡。我心中的善開始褪色,我看著她每天把目光都投射在蕭何身上,我不得不承認我恨著蘇菲,曾經我有多喜歡她,那時候我就有多恨她。
我喜歡她的時候,覺得她什麼都是好的,但我恨她的時候,怨恨佔據了所有的意識。不管我對蘇菲怎麼樣,不管我費了多少心思,對她來說都沒有用,她的幸福在繼續,我的痛苦卻在無盡的蔓延著。
我是舞台上的小丑,我一個人坐在那裡自娛自樂,我和她之間的感情從來都是單方面的,我用心,她無心,這就是現實。
當我下決心把她驅逐出心底的時候,我在想未必是壞事,但忘記一個人哪能那麼容易?遺忘等於放棄過去,我知道放下會讓痛苦減分,但是我有我的迷惘。
世上的人都是一樣的,就算心碎了,只要縫縫補補,不肯丟棄,還能塞進胸口裡讓它繼續鮮活的跳動著。
當一個人心中有恨的時候,他會變得很可怕,我那時候並不認為我是一個很可怕的人。我和蕭何同是蕭家孩子,從小到大所有的焦點都在他身上,小時候我引以為傲,長大後也習慣如此,但終是有怨有恨的,當蘇菲靠近蕭何的時候,我無力,我絕望,我痛苦,我怨恨……這個從小就比我優秀的哥哥要什麼有什麼,而我呢?從出生的那刻起就患有哮喘病,幼時因為意外雙腿殘廢,我躲在黑暗中舔舐傷口,他在陽光下接受眾人矚目;我從小就喜歡的女孩子到頭來卻愛上了他,我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我只能看著他們,雙手緊握成拳頭,任由手心留下深深淺淺的刀割般刺痛。
我們每個人都在歲月中一邊受傷一邊堅強,歲月和時間給我們上了一層保護色。想哭的時候,閉著眼睛不流淚;孤獨寂寞的時候,看一個荒誕的喜劇,能夠把眼淚都笑出來,所以別人永遠不知道你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痛苦的時候,偽裝笑容對身邊每一個人微笑。
我是蕭然,我承受著許多人沒有承受過的痛苦,我接受著老天對我的磨難和鞭策,我在自己的世界裡自稱為王。我告訴自己:蕭然,就這麼活著很好!
但是我的心空了。你再次回到k國,你遠離蕭家和蘇家的生活圈,為什麼同是棋盤中的你,如今卻能輕鬆抽身,而我卻還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蘇菲時常跟蕭何在一起,為什麼指望我不恨呢?
我知道你對蕭何來說意味著什麼?我知道蕭何心裡喜歡的那個人一直以來都是你。
為什麼他的愛情可以來的那麼容易,而我受盡磨難卻終究一無所獲。
我開始對蕭何說我喜歡你,我一遍遍的在他耳邊訴說著我對你的喜歡,他搶走了蘇菲,我為什麼不能搶走你?
我每次看到蕭何皺眉,眼神複雜望著我的時候,我的心竟然會升起報復般的快感。瞧瞧他也會痛,也許終有一天我會讓他明白什麼叫痛上加痛。
我什麼都不如他,就連愛情也敗給了他,誰稀罕他的關心和照顧,誰稀罕他輕喚我一聲:「蕭然。」
我開始試圖接近你,有時候跟你見面回城堡,我總是會下意識望向他的書房位置,窗簾撩動,我知道他在等我回來,原來他也有坐立難安的時候。
蘇安,當一個人以痛存活的時候,他的心已經開始潰爛了。但是你對我是真的很好,我那時候在想一個人一生中究竟可以喜歡幾個人,後來的後來我才明白,在這些人裡面總有一個人會讓我笑得最溫暖,哭的最傷心,傷的最痛。
我承認我開始喜歡你,我承認我對你的喜歡直逼蘇菲。我和你是寂寞對寂寞,我把你當成我自己來喜歡著。
後來我再跟蕭何說我喜歡你的時候,任誰都能看的出來我是認真的,而並非只是開玩笑。
二十三歲,我病重送往德國救治,那一年你因為師生艷照聲名狼藉,下落不明。
多年後,我和你在巴黎重遇,我對你說如果當時我在你身邊就好了。這話是發自真心的,至少那時候我是這麼想的。
病情好轉,我就回到了k國。那天雨很大,我望著窗外,看著眼前飛逝的車輛,突然看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進入我的視線。
我當時如遭雷擊,驀然對史密斯大喊停車。
母親在我身邊嚇了一跳,他們吃驚的看著我,車門打開,我甚至忘了我雙腿無法行走。那一刻我以為我會走,車門一開,我就跌倒在了地上,我看著前方那道熟悉的背影,我邊爬邊喊那人停下。
我叫你的名字,我喊:「蘇安……蘇安……」
可那個人不是你,雨水澆醒了我,我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我忽然想起來你不會在這座城市裡,剛才那個背影可能僅僅是我的幻覺,只是幻覺而已……
蘇安,我那時候是真的喜歡你,我可以接受蘇菲和蕭何在一起,卻沒有辦法接受你和蕭何在我面前出現。
如果時間厚待我,我真的想阻止當時的自己不要在飛叉的道路口停留。
得知你和蕭何有個兒子,我覺得頭暈乎乎的,彷彿有驚天雷聲在我的耳旁砸來砸去。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做什麼,等我清醒的時候,你已經身處瘋人院了。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喜歡過兩個女人,可她們都愛上了蕭何,我承認我失去了理智。但我沒想讓你死,如果你瘋了,我就照顧你一輩子,我和你去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我會把我餘生每一天都花費在你身上,好好的補償,好好的照顧你。
蘇安,如果你有記憶,你愛的只會是蕭何,又怎麼會把目光落在這樣一個我身上?
我來沒有那麼想要得到一個人,哪怕那個人是病態,是不正常的,我都不在乎。
兩個人的愛情,它可以在陽光下肆意綻放,它可以在暗夜中緊緊依偎,它也可以在逆境中相依為命……我和你如果有一天走到一起,我不在乎我們之間的相處是沙沙作響,還是默默無聲,對我來說,你正常也好,你瘋癲也好,你都是我記憶深處那個真心待我的蘇安。
但你既然待我好,為什麼又要對蕭何好?甚至還生下他的孩子,你知道蕭何滿世界找你的時候,我也在找你嗎?
但是蘇安,你在哭。你在瘋人院裡面哭,我在沉寂的房間裡面笑,但我微笑的同時為什麼心口會那麼痛,為什麼我的淚會越流越多?
有關於你在瘋人院的錄像帶總會每隔一段時間就郵寄到我手裡。我看著你自殺,看著你被束縛帶捆綁眼神呆滯而蒼涼,我的思維開始混亂,我的心碎了一地。
有一次蕭何來找我,我正在看你的錄像帶,聽到他聲音,我關掉電視的那一瞬間,他出現在我面前,看了眼黑屏電視問我:「在看什麼?」
我笑:「荒誕悲劇。」
他不知道悲劇主角是你,更加不知道我策劃了這場悲劇,如果知道,真正瘋掉的那個人會是他。
可我不讓他瘋,你正常的時候屬於他,你瘋的時候,你只能屬於我。
那天蕭何離開後,我盯著黑屏幕哭,連我自己都分不清這些眼淚究竟是為誰而流。
我是一個被詛咒的人,愛的時候猶如曇花,但因為愛的太激狂,所以忽視了心的承受能力。我以為我足夠心狠,心狠到完全可以漠視你的痛和淚。但我卻忘了,你受苦的畫面由眼瞳直直地刺入我心窩。我在愛恨裡折磨你的同時也是在折磨我自己。
我善於保護自己,封存了心底所有的澎湃,一句沒有那麼痛苦和深愛,終究還是騙了自己。
那天我去拜佛,一個人撐著枴杖,那一刻的我不再是蕭家二少爺,而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男人,沿途有人同情的看著我,那一刻目光如刀,就那麼暴露在我的面前。上山的是我,下山的那個人也是我,我忽然坐在台階上哽咽落淚,我終究是錯了。
我和你就像是盛開在彼岸的花朵,這一生注定遙遙相對,永遠都不可觸及。
我終於明白,所謂愛一個人不是拉著她一起下地獄,而是盡自己所有嘗試給她陽光,哪怕那些陽光是他缺失的。
我也終於明白,你喜歡過我,至少像朋友一樣曾經那麼喜歡過我。
我決定放你離開,但我起身的時候,枴杖重心不穩,我從台階上滾落而下。
那麼高,我當時在想,這下好了,一切圓滿了,我讓你受苦,所以佛祖腳下佛祖來懲罰我了。
這就是報應。
我昏迷了整整一個多月,醒來隔天晚上你離開了瘋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