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沉,中午用餐的時候,文茜還在說下午有可能會下雨。舒榒駑襻在室內並不覺得天氣有多壞,到了室外天色灰濛濛的,烏雲在天際翻滾,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蘇安選擇在這樣一個壞天氣裡出行,不是刻意而為,也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數天前她告訴過海倫,她今天會去見蕭然。
這是誠信,儘管對待海倫和蕭然,她不確定是不是還能動用誠信兩個字。
沒有好奇是假的,在蕭然那麼對待她之後,她想問的無非只有三個字「為什麼?」,為什麼要對她這麼狠?一邊給她溫暖,一邊卻又無情的打壓她,這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她走在空曠的長廊上,藍色繡花精美皇家地毯鋪至病房門口彖。
那日記憶不期然浮上腦海,手指輕撫腕上猶纏著紗布的傷疤,唇角下意識微揚,在門口靜靜站立片刻後,她抬手敲門。
禮貌,從娘胎裡就帶有的文明禮節,沒理由到了這裡就失去了它的蹤影和應有功效。
門很快就被人打開,是史密斯,可能事先知道蘇安會過來,他並沒有顯得很驚訝,低眉順眼,態度謙恭:「夫人,二少爺在茶室等您很久了。絲」
史密斯離開了,臨走前還不忘關好門,這次來並未見海倫,她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茶室並不難找,聞著茶香一路尋去自然就看到了蕭然。
茶桌上熱茶氤氳飄揚,他坐在輪椅上低著頭,微微凌亂的髮絲低垂,眼瞼處多了一處陰影,顯得有些深沉。
她有些恍惚,她怎麼直到如今才發現他竟然也有這麼陰沉的一面?有時候蒙蔽真相的豈止是眼睛,還有她的先入為主。
她覺得他溫暖,然後即便得知他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般溫暖,也會選擇自欺欺人。
蘇安以為自己可以平靜無波,但是面對蕭然,還是會有心臟痙~攣的刺痛感,但她只是站在那裡,面無表情的看著蕭然,不說話也不動。
他既然要見她,主動開口說話的那個人也該是他才對。
蕭然並不看她,終於抬頭,他的臉有些發白。拿起茶壺和空杯倒了一杯水,然後寂靜無聲的放在了他的對面。
蘇安看了看那茶,並沒有遲疑太久,走到他對面坐下,卻沒有喝茶的意思。
室內氣氛凝滯,不知道過了多久,蕭然目光盯著茶杯,但卻沙啞艱澀的輕輕開口喚蘇安的名字:「蘇安——」
終究是他開了口,蘇安半斂雙眸沒吭聲。
蕭然唇緊抿著,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溢滿了複雜之色:「小時候我不太喜歡穿有紐扣的襯衫,第一顆紐扣扣錯後,通常我扣到最後一顆才會發現我扣錯了。就像有些事情一開始我做錯了,但只有到了最後,我才明白我錯的有多離譜。」
蘇安冷淡出口:「為什麼?」
蕭然緩神,然後苦澀的笑了笑:「在這世上擁有愛的人,往往有恃無恐,喪失愛的人,因為他在不斷的失去,所以他的心永遠都在***動著。」
牆壁上壁鍾發出沉悶的撞擊聲,蘇安靠著椅背,手指安放在她的腹部,目光清幽深邃。
「蘇安——」蕭然聲音突然低下去,他看著她眸瞳漆黑,懾人的眼眸卻滲出強壓的痛苦:「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蘇安眸光終於對上蕭然,不過短短時日,他消瘦了很多,唯有那雙眸子依然有溫暖的光芒進駐。
她下意識扯了扯唇角,溫暖?好冷的溫暖啊!
轉眸看著外面,天色昏暗,花園裡的花瓣在狂風的逆襲下無助的肆意飄揚,萬物皆有命,有時候落花又何嘗沒有它的心酸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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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世上,人會哭,因為人有七情六慾,有諸事煩憂,但佛沒有。
佛在笑,千百年來佛一直笑的很開心。佛看著萬丈紅塵,看著掙扎在孽欲裡浮沉的凡夫俗子,看人們又愛又恨,看人們喜悲參雜,佛祖微笑相待,面容無比慈祥,嘴角的笑容好比容納百川的海水一般深不見底。
但佛總要說些什麼,於是佛說:「蒼生難渡!」
其實世間的愛情都是一樣的,如果不是幸福,那就只能是痛苦。
我第一個喜歡上的女孩是蘇菲。
那年,我即將十二歲,她比我小兩歲。那時候,我還不懂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
小時候,我們幾乎天天在一起,父親笑著說我和蘇菲青梅竹馬的時候,我一直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笑的那麼燦爛,後來我才發現母親笑的時候,她的眼神是毫無溫度的。
當我明白戀人、夫妻所飽含的深意時,我對蘇菲說:「以後我娶你當我的王妃,好不好?」
蘇菲可愛的笑:「好,我們永遠在一起。」
童言無忌,但我沒想到一句話卻也能讓我銘刻很多年。那時候我和蘇菲之間的感情是純潔無暇的,她跟在我身後,或是牽著我的衣角跌跌撞撞的跟我一起玩耍,一起搞破壞。我們嬉皮笑臉的做作業,一起手牽手回家。
誰說那時候我們內心是邪惡是骯髒的呢?一個人變壞,變得面目全非總需要一個過程,一個赤腳踩在火炭上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和勇氣。
十二歲之後,我想的最多的兩個字就是「如果」,如果時間能夠倒回,如果時間能夠為我停留,那麼很多東西都不會被時間淹沒,更不會在烈日下成為泡沫變得無所遁形。
意外總是會不期而至,當它給我們致命的打擊時,我才明白,自己遠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
那一年我雙腿殘廢,我躺在床上,我對自己說:「蕭然,你還可以再堅強一點,要不然就真的成廢人了,難道你希望你成為別人眼中的同情對象嗎?」
我接受不了,這對我來說太過殘忍,我可以忍受疼痛,卻不能接受同情和可憐。
當人遇到大災難的時候,他往往會在一夕間知道自己有多強。我哭過,我怨過,我沮喪過,我絕望過,我痛苦過,我甚至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都希望這是一場夢,夢醒了,屬於我的噩夢也就消失了。雙腿剛殘廢的那段日子裡,我幾天每天晚上都在做同一個夢,夢裡面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我跑的時候,心裡樂開了花,我看著夢中的自己,覺得很茫然,我怎麼能笑得那麼開心呢?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奔跑,有什麼喜悅可言?但……擁有雙腿的人,又怎麼會明白失去雙腿的痛苦呢?
夢終究只是夢,我的夢很輕,放在地上,連螞蟻都能夠抬得動。天亮了,夢辟里啪啦的破碎一地,我只能彎下腰去拾起這些碎片,一個人慢慢的拼貼,因為這些夢裡面有屬於我的過去。
我明白,不管我身邊圍了多少人,但到最後迎接柳暗花明的那個人,只有我自己。
對蘇菲,我一直是淡淡的關心,默默的歡喜。
我從來沒有說過喜歡蘇菲,但蘇菲知道,那麼多年我對她是特別的。
我一直覺得這種朦朦朧朧的喜歡會持續很久,但是有一天蘇菲喜歡上了蕭何。她其實一直都很喜歡蕭何,只是隨著時日漸長,她把對蕭何的喜歡一步步轉化為了深愛。
她對我說:「蕭然哥哥,我從來沒有那麼喜歡一個人。」
是的,蘇菲嬌蠻任性,但她在蕭何面前卻極其乖順,她把蕭何的名字掛在嘴邊,一掛就是二十多年,這怎能不是愛?
我只是微笑,我的表情仍然不太多,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起,我已經習慣了佩戴微笑的面具,笑容弧度拿捏的很好,那麼適宜的微笑,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要信以為真了。
十六歲回國的時候,那一年你來到了蘇家,成為蘇菲的姐姐。
我當時無非覺得你很漂亮,僅此而已。
我從來沒有質疑過你的光芒有一天會蓋過蘇菲,我甚至卑劣的希望這一天快點到來。因為只有這樣,蘇菲才會明白,誰對她是虛情假意,誰對她是真心實意,誰又會為了她不顧一切。
直到有一天,蘇菲痛苦的對我說你和蕭何走的很近,她覺得很受傷。
我淡漠的望著窗外,沉默了很久,然後對她說:「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或許會喜歡上別人?」
你十五歲那年,你和蕭何越走越近,那時候走近彼此的還有我和蘇菲,儘管她每天都在我耳邊哭訴,儘管她口口聲聲都是蕭何,但我仍是微笑,只有我自己知道內心裡我是多麼的猙獰可怕。她在最彷徨無助的時候,在我身邊感受到了溫暖和感動,我收穫的卻是快樂和寂寞,我用偽裝的溫和編織出了一段走不出去的經歷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