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懷宇,你還有沒有人性?!」
意料之內,司馬荼蘭勃然大怒。
易懷宇既不反駁也不顯露絲毫愧疚之情,抬腳踢上房門,與憤怒的司馬荼蘭僅半步之遙。
「你們兩個背叛了朕的信任,朕還要給你們機會再續舊情,讓整個前朝後宮看朕的笑話麼?司馬荼蘭,你以為是誰給你資格在這裡直呼朕的名字、瘋婦一般大呼小叫的?讓你活著,已經是朕的極大恩惠。」
「恩惠?恩惠就是你不停傷害我的家人,不停讓我成為後宮笑柄嗎?」司馬荼蘭怒極反笑,冰冷流淌的目光不掩厭恨,「易懷宇,你捫心自問,如果沒有司馬家和姚家,你能拿得下這皇位嗎?如果沒有沈君放多年輔佐,你能放心撒手去征戰天下嗎?為你付出最多的人卻是被你傷害最深的人,你才該想想,自己究竟有什麼資格說背叛二字!」
易懷宇僵立,冷俊面容一陣鐵青一陣灰白,過了許久才恢復刻意保持的平靜神色:「有沒有資格,朕說了算。」
「那我今天要是不給你這個資格,偏不肯由你說了算呢?」司馬荼蘭冷笑,微挑鳳眸裡一片寒意凜然。
「你什麼意思?」易懷宇反問,隱有不祥預感。
一道寒光驀地閃過,藏在司馬荼蘭廣袖之中的小巧匕首暴露在易懷宇面前,鋒利雪刃無情直指:「我要去見他,誰也別想攔著,你若執意阻止,最終只能從你死我亡中選擇一個。」
易懷宇良久沉默,而後淡淡抬眸:「這就是你的方式?根本就是愚蠢之極的匹夫之勇。」
「縱是匹夫之勇又如何?能博得一刻自由,遠好過被你囚禁永生永世。」凜冽語氣漫上一抹悲哀,司馬荼蘭慢慢移向門口,決然表情竟讓易懷宇隱隱心涼,「易懷宇,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是什麼嗎?就是遇見你,相信你是我命中注定之人。」
易懷宇垂下眼瞼,指尖輕輕敲著桌面,一聲聲,空洞悲切。
猶記當年春風飄絮,她在陽光下回眸淺笑,自信驕傲,帶著無人可以比擬的絕代風華。而今時光匆匆,她容顏幾乎未變,卻丟了那份不為任何人動搖的孤傲之心,這一切,都因一段不該存在的孽緣。
即便明知如此,易懷宇仍不願將之斬斷,如今他還擁有的,真的不多了。
「你想去見沈君放,可以,反正於你而言,司馬原的性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吧?」
閉著眼說出世上最殘酷、最冷漠的話,哪怕知道這樣的無恥威脅會讓司馬荼蘭心如死灰,易懷宇仍然沒有止住的打算,,或者該說,他就是要讓司馬荼蘭恨他、怨他。
果不其然,那句話讓司馬荼蘭渾身一顫,將要跨出門檻的腳步猛然頓住。
司馬原,司馬荼蘭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這樣的重量還不夠與沈君放相比嗎?眼睜睜看著司馬荼蘭的表情從憤怒變為驚詫再變為絕望,易懷宇知道,他的目的達成了,司馬荼蘭會按照他想看到的結果留在這裡,放棄與沈君放最後見面的機會。
匕首掉落地面發出清脆響聲,就著那聲響,易懷宇靠近司馬荼蘭,指尖劃過她越來越瘦的臉龐。
「司馬原兵敗被俘,身負指揮不力之罪、通敵叛國之嫌,朕會壓下眾臣進諫保他性命並既往不咎,而朕想要的,你知道是什麼。」
司馬荼蘭緊繃雙肩傳來細細顫抖,易懷宇伸手攬住那雙肩膀,交錯在背後的手掌輕覆於單薄脊背上。司馬荼蘭沒有掙扎,這讓他不禁想再摟緊一些,讓自己的味道印在冷傲倔強的身子上,然而他明白,終此一生,司馬荼蘭再不會想與他有任何關係。
於是本該充滿柔情的手指變得冷硬,死死鉗住尖削下頜。
「回到你的宮殿吧,本本分分,做一輩子大遙皇后。」
司馬荼蘭無聲無息轉身,眸子裡最讓易懷宇欣賞的銳氣光澤消失無蹤,黯淡得如冬雪殘陽,失魂落魄離去的踉蹌步伐帶著將死未死之感,行屍走肉般,了無生氣。
「荼兒。」
易懷宇忍不住喊了一聲,只在心裡。
陽光枯燥得滿是灰塵,驟起的西風蕭索寥落,穿行在偌大空蕩的皇宮裡無處落腳。司馬荼蘭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回浣清宮的,頭腦裡的麻木讓她幾乎忘了一切,直到看見妝奩上安靜躺著的那塊玉珮。
那玉珮的主人風華不遜於此,少年傲物,天縱奇才,偏有著溫柔風骨、偏執忠心,若是在她未對易懷宇動情之時相遇,也許如今會是另一番結局?
可他,終歸要回到沒有俗世紛爭的天界仙境了。
細碎低微的啜泣傳到屋外玉枝耳中,玉枝一時恍然,她從未見過心比天高而又驕傲強勢的大遙皇后哭過,那哭聲也不知夾雜了多少心酸思緒,淒清得讓人心碎。也因此,玉枝猜得到,無論是國師沈君放還是僅存一點期盼的皇后司馬荼蘭,兩個人恐怕都活不長久了,,沈君放是真的死,而司馬荼蘭,自此身活心死。
送沈君放離開的馬車比一般馬車要寬大,裡面火爐軟榻極盡奢華,護送的人也是禁衛營精挑細選的可靠高手。
如七皇子易宸璟離開時一樣,作為皇帝的易懷宇並沒有出現在眾人眼中,倒是偶遂良的身影有些刺眼,,沈君放被迫辭官返鄉的原因,流言中除了說他與皇后或有私情外,也有關於偶遂良嫉妒排擠賢才一說。
當然,身在事中的人是不會相信的。
「多謝偶將軍相送。君放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之一,便是沒能與偶將軍成為知己至交,得一機會把酒言歡。」馬車裡半臥的沈君放露出乾淨笑容,乾裂的唇扯出幾絲血痕。
偶遂良搖搖頭,也不說話,只用力拍了拍沈君放瘦骨嶙峋的手背。
今日一別,或許再沒機會與這個善良的年輕人相見,偶遂良也有些後悔在沈君放少年時未能及時給他提醒,可如今說再多都沒用了,能做的也只是為他掖好厚重的錦被,揮揮手送他遠行。
皇城外,風沙凜冽,刺骨生疼。
車輪聲響漸漸不聞,偶遂良長久靜立在送別之地,待守門守衛呼喊,黯然回頭,毫不意外地看見城牆上孤立的王者身影。
那抹孤傲身姿,長衫獵獵,一瞬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