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天公不作美,冬季裡素雪揚三月,夏天時暴雨落九天,總之晴時少、陰時多,一向體弱的蘇詩韻便覺著斂塵軒越來越冷,總要披著厚厚的藍狐披肩才感覺暖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雨的原因,這日裡蘇詩韻一直心神不寧,坐在屋中繡著帕子,不到半個時辰便紮了兩三次手指,看著堇色帕子上刺目的血滴,蘇詩韻不禁愣神,心裡愈發不安。
「娘親又在發呆了。」恰好走進房中的易宸璟抽出那條被血滴染紅的帕子,淡而秀氣的沒頭微皺,「娘親哪來這麼多東西繡?拿走一個又一個,斂塵軒的姐姐們我都送遍了,連皇兄那裡也有了好多條。」
「敬妃娘娘繡的好看,多少我都要。」易宸煜站在易宸璟身邊咧嘴清笑,兩個孩子的眉眼間都隱隱透出某個人的影子,聰慧,俊朗。
蘇詩韻拉過易宸煜,輕輕為他撣去袖口灰塵:「太子今日可有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一早就請過了,可是母后仍不肯開門。」剛才還笑著的小臉忽而掛上一絲傷心,易宸煜低下頭,輕輕搖著蘇詩韻衣角,「敬妃娘娘,父皇還要生多久的氣啊?父皇不許我去見國師叔叔,母后又在房裡不願理我,其他皇弟都說父皇不要我了……」
「別管其他人說什麼,你們父皇是不會不要你的。最近宮裡不太平,太子就在斂塵軒跟璟兒一起作伴好了,莫往外面走,省得我和皇后娘娘擔心。」
同樣乖巧的兩個孩子齊齊點頭,蘇詩韻溫柔淺笑,習慣性伸手想要摸摸易宸璟臉頰卻被躲開。
「璟兒?」蘇詩韻發覺易宸璟刻意不讓她碰,似乎是在掩飾什麼,一著急用的力氣大了些,直接把易宸璟拉到面前。屏著氣打量一番,掀開易宸璟衣領時蘇詩韻倒吸口涼氣,眼圈立時通紅:「怎麼傷成這樣?可是與人打架了?」
易宸璟幼小肩膀上一大片淤青,有幾處已經發紫淤血,蘇詩韻稍微一碰他就痛得咬牙,偏偏不肯出聲。
易宸煜嘟起腮棒子,猶豫片刻後貼到蘇詩韻腿上,可憐兮兮的眼神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惜:「娘娘不要責怪皇弟,他們欺負我,皇弟為了幫我才與他們打架的。」
堂堂大遙太子,誰這麼大膽子連易宸煜都敢打?蘇詩韻又驚又心疼,抱起易宸煜坐在凳上:「是那些沒深沒淺的小公公嗎?還是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宮女?」
「娘親,都不是。」易宸璟搖頭,倔強小臉上帶著三分怒意,「是二皇兄他們。他們說父皇不要皇兄了,要把皇兄送去昭國,還動手打皇兄,兒臣看不過就與二皇兄他們打了起來。不過兒臣沒有吃虧,皇兄也保護好好的。」
二皇子是皇貴妃所生,比易宸璟年長,且與他娘親一樣的跋扈性格。蘇詩韻以往並不知道二皇子還有這般心性,看看因司馬荼蘭禁足浣清宮而寄養在斂塵軒數日的易宸煜,不由又是一陣心酸。
若娘親不在身邊,孩子總是要遭人欺負的。
「好了,僅這一次,以後再與人爭執不要動手,讓他們一步,懂了嗎?」蘇詩韻一手拉著易宸煜,另一手挽著易宸璟,撐起笑容往門外走,「剛才我讓人蒸了兩碟梅子糕,你們兩個外面玩了一天,也該吃些東西了。」
不等兩個孩子歡呼雀躍,門外陰陽怪氣的嘲諷冷冷響起。
「敬妃倒是好心情啊,還有心思吃什麼梅子糕,難道不知這後宮都要亂套了麼?」隨著濃郁脂粉香撲面而來,一身艷麗緩裙的皇貴妃慢悠悠走進屋內,濃妝艷抹的臉上故作驚訝,「呦,太子也在呢?好好的浣清宮不回在這裡窩著幹什麼?就不怕誰使個壞把你害了?」
蘇詩韻自然聽得出皇貴妃話中有話,可是思前想後自己並未得罪她什麼,只得小心言辭,處處提防:「斂塵軒有禁衛營保護,惡人是進不來的,太子在這裡十分安全。」
「安全?」皇貴妃冷笑一聲反問,陡然變為狠厲臉色,「你為了爭寵不惜派人刺殺皇后娘娘,太子在你這裡何得安全?來人,把太子和七皇子帶走,將罪妃蘇氏綁起來!」
皇貴妃突然發難令人猝不及防,幾個年長的宮嬪沉著臉快步上前,推推搡搡將蘇詩韻制住,反剪雙臂拚命壓她跪下。蘇詩韻柔弱嬌小,哪裡禁得住一群人欺負?輕吟一聲,一隻膝蓋被迫跪在地面。
被欺負的人是自己娘親,易宸璟當然不會袖手旁觀,卻也不見他哭喊或是說些什麼,只冷著臉衝上前,揚手照著那幾個宮嬪胳膊便是一陣橫砍,不過幾下,那些宮嬪就驚呼鬆手,抱著胳膊在一旁哀嚎。
易宸璟年紀雖小,功夫卻是所有皇子中最好的,那幾下看似不輕不重,實則都擊在眾人麻筋與血脈處,轉眼便將欺負蘇詩韻的幾人嚇住。
「本宮代皇后娘娘行協理之事,有權對宮中嬪妃進行檢查拘禁,七皇子這般無賴行徑是想抗規不遵,讓敬妃罪加一等嗎?」皇貴妃亦有些害怕,勉強壓制住驚慌,刻意做出趾高氣揚模樣。
「娘親沒做過壞事,我要見父皇。」年幼的易宸璟顯出成熟穩重一面,握著拳擋在蘇詩韻面前,那雙如墨黑瞳中的冷冽,竟是絲毫不輸給父親易懷宇。
司馬荼蘭被禁足浣清宮後,後宮中實權最大的就只剩皇貴妃,於身份地位上,皇貴妃要審問蘇詩韻完全合理,即便是易宸璟也沒道理阻攔。蘇詩韻明白這一程在劫難逃,咬了咬嘴唇,抱住易宸璟輕輕搖頭:「璟兒,跟太子好好待在這兒,娘親很快就回來。」
一入險境,還能回得來麼?心底有數,卻不能說出。
「哎呦,我肚子疼!」稚嫩呼聲忽然打破緊張氣氛,易宸煜按著肚子連聲哀叫,小手緊緊抓住蘇詩韻衣角,「敬妃娘娘,娘娘抱抱我,我肚子疼!好疼啊!娘娘抱我,哪裡都不要去,我肚子好疼!」
皇貴妃一愣,眉心隱隱一絲煞氣。
好端端哪裡會肚子疼,易宸煜明明就是裝出來的,可他貴為太子,就算擺明是裝病賴在蘇詩韻身邊又能怎樣?一個不得寵只有微末權力的皇貴妃,還不是得耐著性子由他耍賴折騰?
想想也無妨,一個孩子而已,他能裝多久?累了倦了,那麼也就到了帶敬妃走的時候。
然而皇貴妃實在低估了兩個孩子的精明機靈,在易宸煜揉著眼睛不停演戲時,易宸璟已經飛快跑出斂塵軒直奔御書房而去,他知道,能救娘親脫離任何危險的人,只有他的父皇,易懷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