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沒看到玉枝姑娘,她受傷了嗎?」沈君放從巨大盆栽後狹小縫隙走出,一邊咳著一邊打量腳印雜亂的院落。
「嗯,剛才與刺客撕扯時被割傷了手,幸好不算嚴重,我讓人送她去太醫府包紮了。」司馬荼蘭輕輕撩起衣袖,小臂一大片青紫展現沈君放眼前,「都怪我這些年生疏了拳腳功夫,那刺客功夫一般,若是放在三五年前我本可以拿下他的,根本不會讓他有機會逃走。」
沈君放清澈眼神裡灑出點點心痛,看著司馬荼蘭受傷的手臂想要問她疼不疼,猶豫片刻終是沒有開口。關上大門長舒口氣,沈君放微微皺起眉頭:「皇上剛走就出這種事,實在蹊蹺得很,娘娘可有發現什麼問題?」
司馬荼蘭點頭:「很明顯的問題……那刺客目的不在於殺我。雖說他突然闖進時拿著兵刃又氣勢洶洶,可是有幾次明明能直接傷我他卻沒有下手,給我感覺他好像只是為了來嚇唬我,一聽到玉枝大聲呼救立刻翻牆逃走,片刻都不曾猶豫。」
「不為奪命的冒險行刺嗎?」沈君放若有所思,「這樣說來行刺只是個幌子,策劃這件事的人另有所圖。」深吸口氣擔憂地看著司馬荼蘭,沈君放愁容滿面:「皇上不在宮中,偶將軍和司馬將軍也不在,我又不能時常來這裡,皇后娘娘自己能應付得過來嗎?也許該讓禁衛營在外面守著……不,不行,誰知道禁衛營裡是不是有圖謀不軌的人呢?這可怎麼辦才好……」
沈君放不是個拖拖拉拉的人,只是事關司馬荼蘭安危他不敢掉以輕心,難免猶豫不決。
司馬荼蘭見他愁眉緊鎖,聳聳肩故作輕鬆:「沒關係,有此一事浣清宮的守衛自會加強,而且我懂些拳腳功夫,尋常人奈何不了我。事實上我最擔心的是煜兒安全,不過煜兒已經隨璟兒去往斂塵軒了,那裡一直是後宮守衛最為森嚴的安全之地,再加上璟兒那孩子責任心極強,想來應該不會有事。」
論起對易宸璟的信任,沈君放必然在司馬荼蘭之上,哪怕易宸璟還只是個孩子。
熱浪中夏風吹起,捲起地面零碎草葉花瓣漫天飛舞,有飄零花瓣自沈君放和司馬荼蘭中間劃過,不經意間吸引住二人目光,待到注意力從花瓣上移開時才驀然發現,兩雙眼毫無障礙地,目光相接。
他正是年輕韶華,她剛入風韻年歲,便是相差多歲也看不出痕跡。
沈君放不由得墜入茫然翩想,想自己與她並肩而立時,是否能夠如他效忠的帝王一樣般配?若是論情投意合,他應該比那位帝王更加適合司馬荼蘭吧?
因為他懂她的辛酸苦楚,懂她的沉默隱忍,更懂她深愛卻求不得的淒涼心境。
更因為,他與易懷宇不同,若有可能,他願意用性命去呵護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那樣熾熱的目光灼傷了司馬荼蘭,扭頭避開肆意大膽的視線,心裡怦怦跳個不停,語氣上仍要竭力保持鎮定:「聽玉枝說你最近虛弱得很,早些回去休息吧,這邊有事我會派人……」
話音未落,隨著手腕一抹輕柔溫熱戛然而止。
「我可以保護你的,就在門外,沒有人會發現。」沈君放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衝動之下抓住了司馬荼蘭的手,近乎哀求的目光清明透徹,「你不同意,就算回去我也睡不安穩,一想到你可能有危險我就徹夜難眠,這些年一直是這樣……總是……沒辦法安睡……」
說到最後已是慌張不已,語無倫次。
那一刻,時光若止。
如果放在四年前司馬荼蘭定會毫不猶豫甩開沈君放的手厲聲斥責,可她的心是肉做的,並非無情頑石,縱是對眼前青年生不出戀慕之情,那份感動早在日日夜夜的凝望守護中悄然萌芽,要她像從前一樣冷硬回絕……
她真的做不到。
「沈國師,你該回去了。」用冷漠麻木心底的痛,司馬荼蘭刻意把「國師」二字咬得很重。
他是國師,是皇帝的心腹,而她是皇后,皇帝的女人。
這樣的暗示司馬荼蘭說過無數次,每一次沈君放都是黯然失落,而後苦澀笑著退卻,唯獨這次例外。
「我知道自己沒什麼能耐,也明白不該這樣做……只是……只是我真的放不開,夜裡一閉上眼就會想起你……」難以抑制的劇烈咳聲令得沈君放說話斷斷續續,蔓延全身的無力感如影隨形,想要緊緊抓住司馬荼蘭的手都做不到。沈君放艱難地喘息著,越來越微弱的聲音裡彷彿帶著少年驚慌哭腔:「明知……對不起皇上,我卻……卻做不到、做不到忘記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年少初見,一眼失心,從此執迷不悟,亦是萬劫不復。
從一開始就是錯,又要如何求個圓滿?
司馬荼蘭心如刀絞,她不愛沈君放,可他是她最重要的人之一,是這冷漠後宮唯一一個願意不惜一切保護她的人,她做不到鐵石心腸冷眼看他因情而傷。
卻也明白,這份感情絕對不可接受。
踟躕的司馬荼蘭還未想出要如何處理眼前狀況,沈君放溫熱手掌已然放開,以為他清醒了、明白了,懸著的心剛要放下,冷不防青年病弱身軀向她壓來。慌張之餘司馬荼蘭一手攔住沈君放的身子下意識想要往後退,卻被沉沉重量嚇了一跳,抬眼看去,那張近在咫尺的蒼白臉頰上雙目緊閉,而毫無血色的唇角,一縷暗紅觸目驚心。
「國師……君放?君放!來人,快來人……」
冰冷堅硬的灰色石磚上,一身素衣雪白的年輕國師安靜躺著,俊秀安寧的眉眼間刻著某種滿足……也許是因為在昏迷之前他已經感受到身側溫暖,有誰拉住他的手,有誰將他圈在懷裡,聲嘶力竭地喚著他的名字。
如此微末卻巨大的幸福,原以為只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