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陰冷從不因外面明媚陽光而改變,常年無處消散的濕氣一絲一縷鑽進骨頭縫裡,冷得人從頭到腳一片森寒。
精鐵鐐銬多年不用蒙上一層灰塵,不過比起被扣住的人,那些灰塵顯然更乾淨一些,至少沒有血污也沒有嚇人的傷口,更沒有滿地滲人血泊。獄卒本想清理掉那些讓人看著就渾身發冷的血跡,只是那牢獄中除了被鐐銬束縛的人外還有其他東西,使他根本不敢湊近。
「這堆蛇是不是都有毒啊?」年紀較小的獄卒吞了口口水,臉色嚇得發青。
老獄卒提心吊膽看了一眼牢房裡或長或短、各色各樣的蛇,表情也不怎麼輕鬆:「有沒有毒不知道,反正別去惹乎它們,都說蛇有靈性能成精,萬一讓這東西咬上一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小獄卒有些猶豫,目光投向牢中低著頭不知是醒著還是在昏睡的男子。那場景確是有些嚇人,滿地的蛇纏繞蠕動,不停吐著血紅信子,被圍在中央的男子迫於束縛想要避開都無處可躲,站在蛇群中的滋味肯定極不好受。小獄卒伸長脖子看了一眼天牢門口,回過頭朝男子小聲喚道:「殿下,太子殿下,能聽見我說話嗎?」網
老獄卒倒吸口氣,一腳踩在小獄卒腳面上:「你瘋了還是傻了?把蛇引過來怎麼辦?!」
「那、那總不能眼看著太子……你看啊,太子半天都沒動一下了,萬一有個什麼閃失……」
小獄卒的語無倫次換來老獄卒更用力踩踏:「閃失個屁!真有閃失能怎麼著?你替他去餵蛇?」偷偷看了看仍然低著頭毫無動靜的易宸璟,老獄卒稍稍壓低聲音:「太子都被關進這裡了,你覺得外面還能太平?誰知道宮裡現在怎麼亂著呢,說不定皇上都已經……總之你我看好天牢就行,什麼宮變啊、叛亂啊都和咱們無關,想保住腦袋你就老老實實呆著,不然就跟其他人一樣。」
想起天牢深處堆積的十多個獄卒屍體,小獄卒打了個寒戰,臉色迅速灰白下去。
誰會想到沒什麼人氣兒的皇宮天牢也會有這麼一天呢?不認識的人突然闖進,獄卒被殘殺,只留下他們一老一小盯著太子,哦對,還有那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蛇。小獄卒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只隱隱預感,遙國皇宮的天,好像要塌了。
「你們兩個嘀咕什麼呢?」妖媚而漫不經心的聲音忽然傳來,兩個獄卒同時一僵,趕忙低頭下跪,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上。
紅紗衣袂拖在地面從眼前劃過,婀娜身影滿不在乎地走近關押易宸璟的牢房,一聲怪異的笛音後,懶洋洋的蛇群頓時來了精神,齊齊伸長蛇身立起。
「別怕,這些孩子溫順著呢,輕易不會傷人——當然了,這要在沒人惹它們的前提下。」阮煙羅一聲嬌笑,收起手指長短的骨制短笛,目光望向垂吊在牢房裡的易宸璟,「太子殿下,看你這樣可憐我真是於心不忍,怎麼說我們也有過一夜纏綿,假如你死了我會傷心的。」見易宸璟一動不動沒有回應,阮煙羅聳聳肩,惋惜輕歎:「還沒醒麼?無趣,無趣死了,還以為能看你們兄弟兩個唇槍舌戰或者乾脆來一場搏殺呢。不過想想也是,那位嗜血的王爺怎麼會冒險放你出來?光是看著皇帝就夠他勞神了。嘖,不說了,說了你也聽不見。哎,你們兩個,把人給我看好。這些孩子可是很久沒吃東西了,不想代替裡面那些屍體成為它們的餐食就老老實實聽話。」
「是是是,一定聽話,一定聽話……」老獄卒拚命磕頭,渾身篩糠一般。
腳步漸遠,嬌笑聲迴盪在陰冷天牢裡,直至再聽不見時兩個獄卒才長出口氣,撿回條命似的癱軟在地。
許是緊繃神經忽而放鬆使得他們有些遲鈍,兩人都沒有發現牢房裡易宸璟微微動了動。閉著的眼慢慢睜開,漆黑雙眸盯著纏在腿腳上的蛇群,冷峻面龐沒有半點表情。
與易宸暄的對決,他從沒有贏過,這次也是一樣。
之前派出追擊易宸暄的隊伍被路上陷阱攔住,易宸暄逃脫,易宸璟和偶遂良都認為易宸暄不可能再度回到帝都,往後的日子必然會在逃亡中度過,然而事實證明,他們的猜測是錯誤的,所有人都小瞧了易宸暄的膽量和狠毒。
依偶遂良所說,離開帝都時是戰廷在保護遙皇和皇后,憑戰廷的功夫,即便姬三千出現亦不可能得手。可是當易宸璟和偶遂良放心走進紫雲宮時,等待他們的不是遙皇或者陶公公,而是鋪天蓋地的蛇群,以及蛇群之後負手站立,看著他們陰鷙冷笑、根本不該出現於此的易宸暄。
黑暗中露出無聲的自嘲笑容,易宸璟動動手指,依舊麻木沒有知覺,身體也是一樣。
對付敵人,他和偶遂良完全可以應對自如,哪怕被十個人圍攻仍能全身而退,這點他是有自信的,不過當面對的是非人之物時情勢就不同了——說阮煙羅是蛇蠍毒婦毫不為過,一支短笛,幾聲怪異笛音,那些令人頭皮發麻的蛇竟然受她操控,讓他和偶遂良猝不及防又不知該如何抵擋。很快,身上出現大大小小的傷口,蛇毒也順著傷口融進血液,只半柱香的功夫就令得遙國最驍勇的兩代將軍無力敗陣。
然後醒來時就在這裡了。
事情發生在紫雲宮,那麼也就是說紫雲宮裡的遙皇和皇后也已經遇襲,戰廷是否還在不得而知,又或者,連他也遭遇了不測。
易宸暄這招回馬槍讓人始料未及,足見其手段老辣,易宸璟雖不情願也只得甘拜下風,論陰謀詭計,只怕遙國皇宮中無人是易宸暄對手。趁著頭腦還算清明,易宸璟翻來覆去推想有什麼辦法能脫困解圍,每當看到地面爬滿的蛇時又會被絕望吞沒——連走出牢獄都做不到,他還能救得了誰?
「偶大將軍呢?」無計可施終於放棄時,易宸璟低低問道。
小獄卒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是易宸璟在說話,瞅瞅外面無人,不顧老獄卒一個勁兒拉扯,壓著嗓子回答:「偶大將軍不在這裡,天牢現在只關著太子您一個人。」
也就是說,指望不上別人了麼?易宸璟又陷入沉默。
他並不知道,偶遂良比他傷得更重,此時被丟在某處角落生死未卜,而唯一能指望的戰廷正在數百例外騎馬疾馳,懷揣著一封並不真實的求救信趕往喬家寨。皇宮裡裡外外不是易宸暄的手下就是被脅迫控制的禁軍,但凡能救他、於絕境中力挽狂瀾的人,全部都被隔絕在可觸及範圍之外,眼下狀況是真真正正的孤立無援了。
依照先前阮煙羅的吩咐,老獄卒在易宸璟恢復意識後立刻去通報,阮煙羅也不敢耽擱,匆匆趕往紫雲宮見易宸暄。
「醒了好,我還怕老七沒挺住一命嗚呼了呢,那樣的話這盤棋終局可就不怎麼有趣了。」紫雲宮內殿,易宸暄坐在龍榻之上,悠然自得地獨自下棋。
「發動宮變,囚禁皇上,易宸暄,你這是謀權篡位。」
冰冷聲音源自皇后司馬荼蘭,前不久才從囚禁中解脫的遙國皇帝和皇后二人如今又陷入相似局面,只不過這次威脅他們的東西更具體一些,並非無孔不入的鬼魅鈴聲,而是刀槍劍戟,黃金囚籠。
真真正正的黃金囚籠。
「這囚籠是昔年先帝囚禁同父異母的兄弟廣陵王用的,廣陵王擁兵自重意圖謀反,結果被先帝鎮壓,此後十二年就在黃金囚籠中度過,每日好吃好喝養著,如同被觀賞的玩物一般,直至發瘋撞死在籠中。」易宸暄說著看似毫不相關的典故,目光凝在棋盤上,始終未看皇后或者遙皇一眼。
病入膏肓的遙皇尚存著一口氣,聽易宸暄如此說道,咳了兩聲後將視線緩緩移到榻上:「當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應該是全部吧。」落下的棋子停在半空,易宸暄終於微微側頭,「父皇以為讓史官禁筆就能掩蓋一切嗎?當年本該繼承大統的太子一夜暴斃,而後父皇便取代其位成了大遙皇帝,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不是父皇能夠徹底抹消的。」丟下棋子負手走到囚籠前,易宸暄俯視著曾經高高在上的遙國皇帝,目光裡沒有一絲感情:「血脈是個奇妙的東西,你看,現在老七不就循著父皇當年的腳步想要重演歷史嗎?如果不是我,可能老七早就逼死大皇兄篡位稱帝了,父皇應該感謝我才是。」
遙皇沉默不語,皇后抱著遙皇油盡燈枯的身子冷然仰頭:「易宸暄,你以為自己是什麼?還不是一樣謀權篡位妄圖稱帝?當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就敢在這裡大放闕詞?簡直可笑!」
「皇后娘娘對當年的事又知道多少呢?」易宸暄反問,臉上漾起古怪笑容,「不信你問問父皇,看我到底是不是謀權篡位,還是說,這皇位本就該是我的。父皇,你來說句公道話吧……不,現在不需要再叫你父皇了,對嗎,二叔?」
第320章昔年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