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綺歌猛地停住.目光裡寫滿不可置信.
「你是在趕我走.」
「不是我趕你.是你不願留下.」冰涼劍柄握在掌心卻傳來火燒一般刺痛.易宸璟一步步接近.低著頭站在白綺歌面前.「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選擇留下.你不是恨我嗎.是我害你和白家身敗名裂.是我毀了你的臉和身子.真想不通你有什麼理由非要守在最恨的人身邊不可.原以為你還如從前一般為了喜歡的男人不顧一切.看來我錯了.敷衍塞責的不是我而是你.由始至終.你從沒有想過要做我的女人.」
身心都給了他還不夠.還不能證明她對感情的付出嗎.白綺歌露出麻木笑容.巨大情緒波動下絲毫沒有注意易宸璟的手正搭在劍上.
收斂起疲憊神色.白綺歌避開淡漠臉孔:「我只問你一句.不惜一切幫你謀權篡位.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皇后之位.萬民膜拜.」
「你覺得這些比家人更重要.母儀天下又如何.我會為了毫無意義的名分捨棄所有.心甘情願在冷清後宮孤獨終老.」
易宸璟沉默不語.目光仍直視白綺歌消瘦面容.只等她回答.
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哪怕她真的是貪圖榮華富貴也好.只要她肯留下.那麼所有事情都可以一筆勾銷;若是她不肯……他不是善男信女、英雄豪傑.不在乎自己的劍染上女人鮮血.
「要走麼.我現在就可以把休書寫給你.」抬手勾起白綺歌下頜.易宸璟終是沉不住氣追問道.
緊抿的唇上還留著他血漬.甜而微腥.與心裡苦澀格格不入.被如此對待理應甩手而去.那是白綺歌天生的性格亦是高傲心氣.容不得誰懷疑猜忌.可是一旦離去.她的誓言和祈願就都會落空.如水中月鏡中花.再難企及.白綺歌搖擺不定.一面是難以接受偏偏接二連三出現的裂痕.一面是她孤注一擲付出許多的感情.這樣的他們.還能繼續並肩走下去嗎.
閉著眼痛苦思索許久.艱難決定從齒縫間擠出.幾乎耗盡全身力氣.
「我不走.」
毫無溫度的微笑無聲綻放.易宸璟俯身靠近蒼白唇瓣.閉上眼極其溫柔淺吻.直起身時.反射冷月寒光的劍刃已經出鞘.靜靜懸於白綺歌頸側.
「你該慶幸自己沒有選擇離開.否則.無論是你還是白家.都將從人世間消失.」冷酷語氣一如初見.殘忍地在白綺歌心頭割出深深一道傷口.易宸璟長眸微瞇.點滴寒光閃過:「我不會讓你離開身邊.白灝城也好.易宸暄也好.你在哪裡都會成為阻礙我的絆腳石.你若活著就只能跟著我.不然唯有變成死人才會讓我安心.」
白綺歌冷笑.
他的吻帶著決絕味道.不經意間.她與死亡擦肩而過.
這些才是他的真心對吧.什麼亂世恩寵.什麼情深意篤.他的句句蜜語甜言都是為了把她套牢.不讓她投奔其他人給他帶來阻礙.可笑的是她居然相信了那些虛假幻想.竟真的以為這張殘破容貌能換得滄海桑田.一生一世一雙人.
罷了.夢已醒.再不必心生癡戀.
「我只是你名義上的妻子.逢場作戲以後可以免了.倘若有假戲真做的一天你豈不是要吃大虧.」調笑語氣打破沉重氣氛.白綺歌故作輕鬆.隨手將代表他信任的通行令牌掛在劍上.「糧草輜重不可不防.有我在後軍想來殿下也可放心些.假如真有敵軍偷襲.至少還有個人會死守你的基業之本不是嗎.我先回去了.殿下也請回中軍營帳好好休息吧.」
從不噓寒問暖的人忽地熱情起來.可惜那熱情中少了真心.僅剩陌生人之間應付言辭.聽了令人心寒.
看著倔強冷硬的身影離去.這次.易宸璟沒有繼續追趕.今夜她多少次駐足轉身.他又多少次放下身份主動挽留.記不得了.只記得她一次比一次走得乾脆.他一次比一次心冷如冰.
明月高懸.越發冷清.易宸璟收起劍將令牌掛在腰間.頭也不回往中軍方向走去.
一片草色新綠的曠野平原上.兩道身影向不同方向行進著.逆著月光灑下長而淡薄的身影.孤單寥落.
出靈芸城向北行軍第五日.一眼望不見邊際的荒原橫亙眼前.過了這片荒原就可以望見霍洛河汗國聚居的達邦高地.戰爭亦隨之開啟.因在靈芸城耽擱時間稍長.後又遇到連綿雨天行軍速度大降.到達等同於兩國交界邊境的鴻雀荒原時比預定日期晚了近半個月.天氣已是十分炎熱乾燥.不少將士都耐不住北方平原的酷烈溫度紛紛病倒.
與蕭百善和梁宮商議過後.易宸璟下令三軍緩行.白日行軍時間提前一個時辰.午後最熱時紮營休息.夜晚趁天氣涼爽再多行一個時辰.這樣便能最大程度減少將士們煎熬.如此一來的確提高了行軍效率.但也因此出現十分嚴重問題夜裡步兵騎兵可以快速行進.運送糧草輜重的車馬卻不行.兩天下來.輜重隊伍與前面拉開足有五里地的距離.遠遠落在後方.
「照這樣下去.只怕到了霍洛河境內時三軍要與糧草分家了.」遙望前面一片荒蕪.白綺歌不無擔心道.
「鴻雀原廣闊無邊.氣候又極其惡劣.這時節正是多雨之際.萬一趕上暴風雨很有可能損失大量車馬糧草.」陳安回頭看了眼同行的老弱殘兵.長長一聲歎息.「大將軍出此下策也是無奈之舉.夜長夢多.倘若不能盡快走出鴻雀原會有更多將士水土不服失去戰力.如此嚴重代價實難承受.畢竟號稱二十萬兵力的征軍實際上只有不到八萬精兵.每病倒一個都是莫大損失.」
陳安所說都是事情.白綺歌也不是不瞭解.然而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最容易埋伏突襲.當年她在戰術模擬對戰課上就吃過這個虧.吃一塹長一智.對危機四伏環境保持警醒的同時.白綺歌沒有忘記糧草在軍中重要地位.遠途行軍中一旦後方補給出現問題.再強的軍隊都會成為困獸.直至兵敗.
兩相不利.騎虎難下.如今也只能祈禱霍洛河族沒有良才智將想到偷襲輜重部隊.否則遙軍危矣.
有一身戎裝的皇子妃坐陣.陳安的任務並不算重.現而今這位英姿颯爽的皇子妃威望不遜主將易宸璟.尤其是在同行數日的輜重部隊以及掉隊士兵間已有「戰妃」稱呼不時傳出.只要白綺歌往隊伍前面一站.後軍這些最累最苦的將士們就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倍受鼓舞.個個精神抖擻.
「皇子妃簡直是一劑良藥.專治士氣不振.」
瞥了一眼感慨不盡的陳安.白綺歌淡淡淺笑:「有效的不是我.而是皇子妃這個名號.換做其他女子在這裡與陳參軍騎馬共行.效果是一樣的.」
「效果會不會一樣末將不敢妄斷.末將只知道皇子妃巾幗不讓鬚眉.能忍耐出征這份苦累的女子才擔得起將士們尊重敬佩.」
白綺歌既不推辭也不反駁.前世她投身軍旅為國捐軀.今生隨軍出征又算得了什麼呢.也許她宿命本就與戰爭戎馬相連吧.生生世世躲不過烽火硝煙.只不過初衷目的變了而已曾經為那些養育她成長的前輩恩人.而今.為了血脈相連的親人……還有他.
愛上易宸璟這點.無論何時她都不會否認.
頂著酷烈日光汗流浹背走了半日.暮色踏過.深夜再度降臨.
清點人馬物資無問題後.陳安帶著兩名士兵趕往中軍覆命.白綺歌與眾將士一齊安營紮寨進食休息.留下二十夜哨在周邊巡邏.其他人或於帳中或席地為鋪進入夢鄉.
最近白綺歌一直睡不好.覺很輕.稍有響動便會被驚醒.是而當細微腳步與短促哨聲傳來時.白綺歌一個翻身猛地坐起.腰後短劍迅疾出鞘.
情況不對.看著大片躺倒沉睡的士兵.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平時這些士兵勞累一天倒下就睡.用不了多久就會鼾聲四起.可是今晚所有人都異常安靜.沒有此起彼伏的鼾聲.也沒有人睡得舒服、不舒服翻個身變換姿勢.彷彿都昏過去一般悄無聲息.白綺歌躡手躡腳走到最近的士兵身邊拍了拍.沒有回應.粗略打量不見有傷.呼吸脈搏也沒有問題.看樣子只是睡得太沉.
事有蹊蹺.白綺歌不敢貿然暴露.皺著眉頭查看一圈.最終目光鎖定在一處處輕煙繚繞的篝火之上.
為了減少押送物資負累.遙軍做飯取暖都是就近尋覓些可燃物生火.撥了撥篝火堆.顯然今天用的燃料與以往不同.不是木柴野草.而是一種從沒見過的乾枯籐蔓.白綺歌不知道這些籐蔓是什麼.但她隱隱察覺.將士們昏睡一定與這些籐蔓有關.不然怎麼會只有遠離篝火輕煙的她毫無異樣呢.
「皇子妃冷了嗎.離篝火這麼近小心傷到.水火無情啊.」身後驀地響起少年略帶笑意的聲音.白綺歌回頭.恰是之前夜裡方便時被她嚇到的那個少年新兵.
「是啊.太冷了.近些烤烤火.」深吸口氣.白綺歌不動聲色撐起笑容.短劍在背後緊握.
她還記得.今晚負責拾取殘枝枯葉生火的人.就是眼前少年——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