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夫人不用多禮。|i^你是父皇義女,又是此次大謀逆案立下過大功之人,千萬別有半點客氣。」
太子牧連忙攔住了安清悠,笑道:「離大典還有些時辰,孤今日也是藉著這個機會,微服來看看京城民生,若要拘泥於那些俗禮縟節,倒弄得大家都不自在了。」
這位太子殿下表現出來的樣子倒是很能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
不過對於所謂的天家,安清悠如今已經是早已領教了許多次,頭一回和太子打交道並不想真的半點不客氣,這當兒依舊是身子微微一屈,算是行了個隱禮。
果然太子牧搖頭笑道:「久聞當年安家一向是禮教傳家,孤都這麼說了,蕭夫人還是這般講規矩,哈哈哈哈哈……」
太子牧雖有笑談之意,但是安清悠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應對還是很滿意的。
倒是旁邊劉明珠亦是笑道:「是啊是啊殿下,當初臣妾這位姐姐在選秀之時,那規矩禮法便是行得比宮中的管教嬤嬤還好。初選的時候拿過第一呢,若不是李家夏家和廢妃等一干謀逆之人在那時候從中作梗,少不得也是一塊天字號玉牌子。只可惜當時形勢不由人,這才出了宮,不過那也是頭車!臣妾一直到現在,還佩服姐姐的緊呢。
曾經執掌中宮的李皇后被賜死之後,再沒有人稱她為半句皇后,甚至連廢後的稱呼也沒人提,如今大家談起她來,都是統一的「廢妃」口徑。
劉明珠素來與安清悠交好,這時候幫襯著說話捧了一道。太子牧倒是自己這位側妃呵呵笑道:
「噯——!孤昨日與了空大師夜談佛論道,嘗言每個人都自有每個人的緣法。蕭洛辰蕭將軍天縱之才,如此驚絕於世的人物,也才配得上你這位姐姐。當初若是留在了宮裡,有那廢妃幫著李、夏等家壓制著,終究也不過是平白耽擱了?倒是出宮一途亦是最善,若非如此,如今又豈能開香號,興新業,助夫君,救聖駕。做出這種種功績來?要孤說啊,將來這不僅僅是女傳上必須要有大名,就是正史之上,也該有蕭夫人的一筆呢!」
自古史書雖多,其間女子卻往往單列一卷,素來列位於紀、家、傳、志、表等之末,歷朝歷代名分雖有不同,史官家者多統稱為「女傳」一類。
若是以女子之身不但能入女傳而又能入正史二者得兼的,若非大奸大惡的禍國紅顏亂朝禍水,便是賢舉高潔的名聞天下的奇人,素來便是古時對於女子的最高評價。_!~;
如今大梁國內部局勢已經日趨明朗,李家和睿王府倒台,壽光老爺子的皇子雖多,卻是再沒有人能夠威脅到太子的地位。太子牧如今以儲君身份明著說出這種話來,實是極重的一份待遇了。
安清悠卻是聞言心中大震,這位太子爺一路待人平易的樣子,哪裡又像外界傳言間是個平庸之輩,分明對於壽光老爺子那一套談笑間恩威並施的手段亦是熟稔之極。
那什麼女傳史書之類固是稱讚之詞,裡面的試探之意自己又如何聽不出來,今日若是有半點當真,只怕登時便給對方留下個居功跋扈的印象,當下裡卻是連連推辭稱遜道:
「殿下太過言重了,民婦不過是運氣好逢了些機緣,這才誤打誤撞的做出些小事來,哪裡當得起殿下如此重贊。我只求相夫教子做個小女人,此等高遇,卻是從來都沒想過的!」
「謙虛了謙虛了,有什麼當不得?瞧蕭夫人這話說的,若是你做的這些事情還算是小事,天下不知道又有多少鬚眉男兒要羞煞折腰了!你們說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儲君殿下似乎永遠都是那麼一副笑臉,今日口口聲聲地說著雖是微服私訪,卻又言語中自稱孤王,行事亦不避人耳目,倒像是刻意便服而又暴露行蹤一樣。
在他身旁的隨行眾人齊聲發笑間眾人紛紛側目,那太子牧心中卻忽然有些微覺遺憾的感覺,又看了安清悠一眼,心想這女子若是今日順話謝恩,倒是個膚淺好對付的虛榮角色,沒想到還懂得不居功而避贊,再加上蕭洛辰那傢伙……看來對於未來的蕭家,還真得再多花點心思了。
不過太子牧對蕭家倒還談不上猜疑,蕭家他的母家外戚,又是在之前大謀逆案的驚濤駭浪中給自己出了死力的,此刻所思不過是想要做好駕馭二字而已。眼下他來這正陽門,要做的事情也不是研究安清悠,這還真是一場偶遇。
太子牧又逛了一陣,卻是信步走到一個餛飩攤前,似是很隨意的樣子要上了一碗餛飩,居然帶著眾人慢斯條理地用起了早餐來。邊吃邊向那賣餛飩的老漢笑著道:「老丈,最近這生意如何?日子過得怎麼樣?」
「托諸位的福,如今咱們生在這太平盛世,生意還算做得不錯……」
那賣餛飩的老漢倒不是什麼四方樓的暗樁,他在這京城城門口做了一輩子生意,早見多了這官往宦來的場面,手眼精細之餘剛才遙遙地看著這群人談笑轟然,哪裡還不知道定是一群貴人。別的不說,就說這送上來的碗筷都是洗了又洗弄得加倍乾淨的,至於那餛飩更是抖擻精神,手藝上做得加倍用心。
可惜他的老伴卻是個沒那麼精明的,眼瞅著有人問,卻是愁眉苦臉地道:
「什麼還不錯,也就是個勉強餬口而已。要說這正陽門走得人多客人多,可是這要錢的地方也不少,進出城門要繳稅不說,負責盤查的軍爺們還要收守城門的辛苦錢,巡城的順天府衙役老爺會收巡查份子……還有那些混城門的地痞也要來訛你弄些地面錢去,一來二去,落在我們手裡的也剩不下幾個。倒是今天聽說皇上要搞什麼獻俘大典,這些人倒是一個個地都趕緊擺樣子,沒弄這些明的暗的,可是一會兒這大典一清場,生意可又做不成啦……」
「瞎咧咧什麼呢!幾位客官,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您老幾位別聽她亂嚼舌頭!」那餛飩老漢私底下踹了老伴一腳,連忙衝著眾人一通賠笑,老百姓逢貴人揭黑幕大多數情況下只是戲文裡才會演的東西,這老漢擺餛飩攤擺了一輩子,如今只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的把他的餛飩攤繼續擺下去而已。
「豈有此理!」
太子牧卻是笑容一斂,怒形於色道:「我大梁法度,向來進出京城只有城門稅一說,又何來什麼額外辛苦錢巡城份子?就連市井無賴也敢趁機敲詐百姓,這還有沒有王法!此等惡吏劣徒,定要將他們嚴懲不貸!」
這話一說,旁邊諸人齊聲稱是,卻見太子牧又拿出一枚三兩重的銀錠子說要結賬。那賣餛飩的老漢早已經嚇得臉都白了,顫顫巍巍地道:「這……這太多了,這一碗餛飩只賣十文錢,實在是找不開……不不!今天這一頓算小人請了,幾位貴人肯用我這粗食已經是天大面子,小人又哪裡敢要貴人們的銀錢……」
「老丈你就拿著吧!你們本本分分做生意,卻要受那些惡吏劣徒的盤剝敲詐,說到底都是朝廷沒做好啊!所謂天家,所謂朝廷,說到底還是萬千斗升小民供養,朝廷不查,有過也!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在下代朝廷給你們賠罪了。」
太子殿下一聲歎息,卻是緩緩站起,對著那賣餛飩的老漢一揖到地,逕自帶著諸人又向別的地方逛去。走到一個買菜的漢子面前,卻是又笑呵呵地道:「老兄,最近這菜價如何……」
安清悠慢慢地跟著太子逛在正陽門內溜躂著,心下卻是一聲歎息。那城門向來便是人流聚集油水豐厚之地,兵丁惡吏勾結地痞盤剝百姓,此等陳年苛症早就有之,這位太子爺絕非昏庸之人,如此淺顯之事又豈能不知?如今這一趟怕是在民間散名聲的意圖居多。
不過無論如何,既是這麼挑明了擺姿態,正陽門的惡吏劣徒只怕還是要收拾一批,不管那位殿下出自於什麼動機,至少此間百姓倒還算是能過幾天消停日子了。
安清悠這邊心下歎息,那邊扒閣樓窗戶縫的沈從元卻是已經看得臉色都變了。
「這……這才是太子的本來面目嗎?」
沈從元心裡翻來覆去的念叨著的便只有這一句話,萬分驚異早就無以言表。太子這番手段,比之當初的九皇子睿親王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一時間不禁連腸子都悔青了,此等忍得耐得又出手有度的的人物。若是當初早知,又何必投靠李家落到今天這等地步?
不過此時此刻,沈從元倒沒想自己當初為九皇子是個繡花枕頭好糊弄而每每偷笑來著。自怨自艾一番,忽然間覺得手邊微有異動,低頭一看,卻是湯師爺用毛筆在紙上輕輕寫了幾個字遞了過來:
「老爺,咱們還要冒險抓那女子否?」
沈從元登時勃然大怒,如今街上站著的那是什麼人物?太子微服,周邊早不知道多少明裡暗裡的佈置保著,安清悠如今和太子混在一起,誰還嫌命長去折騰這種事?若在平時,只怕早就一個巴掌甩了過去,可是如今屋頂怕是有人埋伏,他又哪敢發作?強忍著怒氣亦是拿過那柔軟無比的毛筆來,在紙上寫了一個字:
「屁!」
湯師爺登時是如蒙大赦,自己到底是不用帶人去幹那必死之事,一條命算是保住了。自從跟了沈從元來,老爺的屁當真是沒有比這一次更香的,正自望著那一個屁字滿懷欣慰,忽然間只聽通的一聲大響。
那可不是屁,那是城門號炮!
「朝廷大典,閒雜人等速速迴避——!」一記整齊劃一的聲音彷彿出自城上城下無數人的齊聲呼喝,遙遙傳來。
【作者題外話】:下一更可能晚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