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請祖宗家法!」
隨著蕭老夫人的一聲斷喝,旁邊早有大管家蕭達親自帶人請了家法來。%&*";與那文官世家裡家法儘是些木杖板子不同,蕭家的家法竟是一條熟銅棍!
這條熟銅棍雖是兵器中常見的齊眉高度,只是卻足有兒臂粗細,通體光滑圓熟,上面竟然是隱隱然透著一故青氣,顯是不知道傳了多少了年了。
這還是安清悠第一次見到蕭家的家法,心裡也不禁暗暗咋舌,這等沉重的家法若是真用得實了,那還不登時就把人打得骨斷筋折?便是一棍就將人打死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蕭老夫人沉聲道:「既是你們都這麼說了,我今兒個便再立下一條規矩,往後誰若是在內宅之中挑事,誰若是尋其他房的岔子、下其他房的絆子,一律便是家法伺候!你們一個個兒地誰也不用存什麼僥倖念頭,哪一個自忖能夠瞞得過我這雙昏花老眼的,那便盡可以試試!有好日子不好過的,不動家法還動什麼!」
蕭老夫人掌家數十年,做事向來是說一不二。此時此刻,便是那脾氣最大的二奶奶寧氏也不敢再有什麼亂來的舉動——若是做得不對,老太太可是真會派人拿著家法砸將下來的!
又是一聲齊刷刷的謹遵婆婆教誨云云,蕭老夫人總算是點了點頭,淡淡地道:「那就這樣!回去都好好想想我剛剛立下的規矩、請出的家法,老五媳婦兒留下,其他人各自都散了吧!」
蕭老夫人這一頓飯一個規矩一請家法,幾個媳婦倒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只是這時候誰也不敢多說,當下是各自低眉順眼地散了去。只是這二奶奶寧氏心裡卻還是有些不服,臨走之時又是偷瞧了一下站在老太太身邊的安清悠,心裡憤憤地補上了一句:
「五房到底還是親生的……」
有些人就是這樣,永遠會找出一個別人被厚待自己被薄待的理由來。不過安清悠卻是全沒這等想法,眾人散盡之時唯留蕭老夫人和她房內獨處,卻是不等蕭老夫人發話,上前先行了一禮道:
「媳婦拜謝婆婆周全!」
「謝什麼?你若是下其他幾房的黑手,我這個做婆婆的也一樣是讓人拿著家法打將下來,便是五兒也攔不住。%&*";嘿嘿!你們這些文官家裡出來的大家閨秀,沒見過這等駭人的家法物什吧?」
蕭老夫人似是隨口說著婆媳話兒,可是安清悠心裡明白,今天這所謂的立規矩請家法,自己實是佔了大便宜的。
眼下清洛香號和那七大香號聯盟在金街之上鬥得正歡,莫說自己無心,就算是有這份心思,怕也是沒時間沒精力和這些內宅裡的妯娌搞那些爭來斗去之事。
蕭老夫人今天立這個家法看似把五個媳婦都批了,其實倒是給了自己夫妻一個安靜的後方。
安清悠笑道:「這等嚇人的家法物什倒是真沒見過,今兒也算是開了眼,不過還是要謝謝婆婆周全,若是媳婦真對其他幾房使絆子下黑手,婆婆儘管用那嚇人的家法處置便是了!」
兩人都是明白人,有些話不用非得挑明了說得細碎,蕭老夫人眼中的讚許之色一閃而過,卻是旋即又搖了搖頭道:
「家法再嚇人,畢竟也是死物。歸根到底還是敵不過人心!若是請個嚇人的家法、立個嚴厲的規矩就能讓闔家和睦友愛相處,世間哪來那麼多內宅相爭相鬥之事?不過今兒個這番做態多少還是會震懾一陣子,最起碼那幾個不安分的一段時間裡不會讓你兩頭折騰——她們總曉得不該在這個時候頂著風鬧事兒的!只是時間長了就不準兒了,事兒一涼,各種心思該有的還會有,各種事情該出的還會出!你和五兒在金街店裡好好地撐住了,讓人都看看,咱們蕭家如今雖說是遭了貶,可還是半點兒不怕他睿王府!」
蕭老夫人說得坦然,安清悠卻是抿嘴一笑,這位婆婆果然是明白人。只是這薑桂之性老而彌辣,這斗性卻還是這麼強,一提起李家和睿王府,卻又是一臉跟他們死磕的神色。
「您老放心,媳婦定然是和夫君同心同德擰成一股繩,什麼李家什麼睿王府,定是不給家裡丟半分的臉面。」
安清悠這邊邊說話兒邊抿嘴微笑,蕭老夫人那張一貫板著的臉上也是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婆媳倆之間倒是少見的輕鬆氣氛。蕭老夫人居然又拿出了她那根大煙桿,安清悠隨手幫她湊上了火絨子。卻聽這位婆婆吸了口煙道:
「得!今兒個咱們娘兒倆也好好地聊聊,自打你進門,我這做婆婆的就沒給過你好臉色吃,心裡有沒有怨氣?」
「怨氣倒是談不上,就是有時候看著您總是板著一副臉,心裡也是有點兒小念頭,做婆婆的幹嘛老是這麼凶,能不能別老這麼端著?」
安清悠微一思忖,到底還是決定乾脆說實話。
這等溝通的機會著實是太難得了,索性什麼心眼兒都不動,怎麼想的就怎麼說!
「哈哈!你這孩子倒真是個妙人兒,我做媳婦的時候,也是整天心裡念叨這婆婆怎麼老是端著架著,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如今這媳婦熬成了婆,自己卻又做了個被媳婦念叨著的凶婆婆,這不是一代的媳婦一代的婆,真是沒了沒完了麼!」
蕭老夫人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自嘲之意,安清悠陪著她又說了幾句閒話,卻見蕭老夫人說著說著話忽然又沉寂了下去,似是心中有什麼事情翻騰了上來,良久良久,這才輕輕地歎道:
「這女人年紀一大了,最想最惦記著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有時候我也在想啊,想著五兒會不會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娘呢?對你這孩子屢次相試,說是試你,倒不如是試我自己!今兒個你說要問小楓兒自己喜歡什麼,我心裡卻是感慨得很,五兒小時候聰穎過人,那些四書五經之類的東西一看便懂一看便能記下來,後來棄文習武的時候卻從來都是很拚命。他就是想給我這做娘的爭一口氣麼!」
「可是我……我是不是總把他當作個孩子,很多事情都要逼著他做這做那。弄得他這心裡也煩,每一次逢年過節的時候,總是推說什麼皇上有差遣四方樓有事做,可是這做兒子的心思哪裡瞞得過娘去,便算是天家有命,也沒有次次過年都不放人的道理不是?他是不願意回家,不願意被我逼著去和家裡的哥哥嫂子們爭這爭那!」
「可是誰又知道我的苦處?我不光是五兒的娘,也是老侯爺的夫人,是這蕭家的主母!咱們家裡老大死得早,五兒那幾個哥哥跟著他爹出去領兵打仗沖個陣或許能是好手,可是若要撐起這蕭家來?嘿嘿!這官場裡朝堂中的明刀暗劍,可是比那戰場之上完全不同。我的五兒便是不靠祖上蒙蔭,那也是一代名將的料子!真當我這做娘的那麼稀罕讓親生兒子去搞什麼家爭,接什麼爵位麼!「
蕭老夫人說到這話時,那原本已經有些佝僂的腰卻是猛然挺得筆直,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裡竟是頗有顧盼自豪之意。蕭洛辰這個兒子在她心裡是一份永遠的驕傲,甚至超越了她自己!
安清悠就這麼看著自己的蕭老夫人,忽然間覺得這位看似強硬無比的一品誥命,其實也只是個和旁人沒什麼不同的女人。
她是一位妻子,一位母親,古代社會的大家族特性卻注定了她必須站在整個蕭家的角度上來考慮事情,她無比的愛著蕭洛辰,卻又不得不把親手把這個年近四旬才拚死拚活生下來的兒子推到一個頂門撐家的位置上。
可是正如這位婆婆方纔所說,她心裡的苦,又有誰知道?
剛剛這番話,或許已經在她心裡壓了許久了吧?可是這番話又能向誰去說?不可能是自己的丈夫,這很容易就被人誤解為在替親兒子說話讒害別人,不可能是林氏這個沒主意的大嫂,亦不可能是那幾位各懷心思的各房奶奶。
甚至不可能是蕭洛辰,這娘兒倆脾氣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蕭老夫人便是有再多的苦水,也只會往自己肚子裡咽,絕不可能去讓那個全心全意愛著的兒子來替自己扛著些什麼。
自己的出現,卻是恰恰好好地補上了這個空位。
說到底,能夠合適聽她老人家說說這些話兒的,還真就只有自己這個五媳婦!
做婆婆的未必真是刁蠻,真是整天凶巴巴地繃著臉,很多時候她們的心裡也只是盼著引起兒子媳婦們的注意,很多時候雖然嘮叨,但也不過是盼著有人能夠傾訴一番罷了。
安清悠心裡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臉上卻是浮起了一絲輕輕的笑容,對著蕭老夫人柔聲道:「婆婆您繼續說,媳婦在這兒仔細聽著呢!您放心,夫君和我就算到了七老八十,也永遠都是您面前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