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普普通通的午飯,蕭老夫人並沒有像平日裡那樣一本正經地要求媳婦們立規矩伺候,可是幾位奶奶們卻是一個個食不言語地低下頭去細嚼慢咽。i^
畢竟老太太積威日久,大家只想老老實實地把這頓飯吃完了就好。
便是偶爾敢在老夫人面前撒個潑鬧個事兒的二奶奶寧氏,這時候也沒什麼動靜。
她脾氣雖爆,倒是不怎麼缺心眼兒,一進屋裡來就覺得氣氛似乎有點兒不對,平日裡這老太太雖說對幾個兒媳婦管得緊,可對那個她最不待見的老五媳婦也是從來都不假以辭色,今兒個怎麼……
那種感覺寧氏說不上來,可是女人的直覺往往是很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她就是覺得蕭老夫人似乎對著安清悠的態度不同了。
「到底還是親生的不一樣……」
寧氏倒是很快就給自己找到了一個理由,女人自己也解釋不清楚自己感覺的時候,往往就愛往這方面想。
「咱們家的男人不是在北疆邊關,便是在忙著做事。今兒個叫你們來,也是和幾房都商量商量,長房的孫子小楓兒也是一天天的大了。你們大嫂一個婦道人家也是不易,教孩子是大事,大傢伙兒有力的幫著出力,有主意的幫著出主意!眾人拾柴火焰高,都說說吧!」
最後反是蕭老夫人先開了口,只是林氏卻不禁一愕,這孩子的事情不是都說過了麼,還是自己帶著,五弟妹沒事兒的話也來多幫忙,怎麼又拿了出來。
安清悠笑而不語,老太太精著呢,忽然拋出了這個事兒來只怕是另有緣故。
在座的幾個媳婦裡只有自己和大嫂明白這已經是落定了的事兒,若要說裡面有文章,終究也不會對自己有什麼不利。
寧氏到底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原以為這頓飯上說得事情是要跟老五家有什麼關係,沒想到說得卻是長房,那一對孤兒寡母倒是無所謂。只是一瞥眼卻看見安清悠那副人畜無害的微笑模樣,卻又忍不住氣不打一處來。
「裝什麼柔順啊,老太太一說教孩子你就得意了?這是看我們幾個都不似你般是文官兒家裡出來的,若要管教個讀書寫字的你還就覺著穩壓我們一頭了?我呸!這裡可是蕭家!」
怎麼看怎麼就覺得安清悠不順眼,那二奶奶寧氏卻是搶著道:
「咱們蕭家乃是軍中首族世代將門,當然是以武藝為先,兵法為主。i^既是長房裡的事情,我們幾個做弟妹的誰都義不容辭,明兒個我就開始幫著大嫂帶小楓兒打熬身體去!至於其他……讀書識字什麼的找個先生學上一學也就罷了,反正文官兒那一頭把持的不是睿王府便是李家,斷斷不容我們蕭家在這方面出頭的。」
寧氏這邊雖然是搶話,但說得倒也並非全無道理。
大梁開國以來文武相爭就沒斷過,莫說如今是睿王府和李家統領文官系統,就算是從當初九皇子還沒生下來的時候,蕭家近兩百年來也沒出過一個文官兒——曾經蕭洛辰或許有這個可能,可是偏偏他自己對著做文官半點興趣也沒有,寧肯去四方樓當差卻不肯考科舉。
當然寧氏說起這話來自然也有別的心思,一語既畢,她卻是示威式的瞥了安清悠一眼。那意思自然是說,別看你是從安家出來的,可是咱們蕭家不興紙墨文章這一套!先把你擠兌住再說。
只是寧氏想歸想,這擠兌得住、擠兌不住可就另說了。
一邊的三奶奶秦氏向來不肯是第一個發言,此刻冷言旁觀之下,心中想得卻是這便說是教武藝,那五房也是未必遜色。蕭洛辰這人雖說是名聲臭了點兒,可是一身功夫本事那卻是做不得假的,便說二房力主習武,你就真能比那五房更強?
心中雖如此想,這三奶奶秦氏卻又一次展現出來她那副不親自出頭只攛掇別人的做派,眼珠兒一轉便是圓滑無比地道:
「咱們都聽婆婆的,婆婆說這孩子該怎麼教,咱們幾房一起出主意出力氣便是,左右都是咱們蕭家的子弟,教得好了哪房臉上都有光彩!」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但是說了其實等於沒說,四奶奶秦氏想得卻又是另一番打算:
「老太太說各房幫襯,那既是有主意出主意,有力的出力,可莫要我們幾房又得替長房掏錢吧?」
這四奶奶本就是個掉進錢眼兒裡的,眼皮子既淺又好貪便宜。
當初別人幾張銀票便引得她倒向了安清悠那邊,這當兒卻是先給自家打了個埋伏,一臉無奈地道:「婆婆這話說得自是應當,只是我那孩子還小……能幫襯的當然幫襯,就是怕自己房裡的還忙活不過來……」
四***孩子剛過了週歲,若說是自己房裡也需忙活倒也勉強算是個理由。
只是這話一出,奶林氏免不了一聲輕歎,二奶奶卻是鼻子裡哼了一聲滿臉的鄙夷之色,三奶奶依舊低頭用飯紋絲不動,倒是蕭老夫人面上看不出喜怒,扭過頭對著安清悠道:
「五媳婦兒,你嫂子們都說過了,你的意思呢?」
這卻是明知故問了,不過蕭老夫人心中也是有那麼點兒好奇,雖說是私下裡早已定下了讓他們夫妻幫襯長房之事,但是這安清悠自己也是個沒當娘的,這孩子到底準備怎麼管教?
蕭老夫人行事常常是一事多果,當初提出讓五房幫襯林氏管教小楓兒,確也有考校安清悠將來準備怎麼養孩子的意思。只是此時此刻,安清悠的回答卻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我想聽聽小楓兒自己的意見,他想學什麼,咱們便培養他什麼!強扭的瓜不甜,總要孩子自己樂意了才好!」
這話若是放在另一個時空之中,倒是常見的言論。安清悠在從林氏處得知此事之後就一直在考慮,結果還是覺得因勢利導為佳,只是此時此刻放在了這古人耳中,卻不啻是太過超前了。
二奶奶寧氏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只是這笑卻是乾笑、嘲笑、皮笑肉不笑,之間她一臉嘲諷地對著安清悠說道3a
「五弟妹到底是年輕啊,自己沒做過娘,可別把人家的孩子也教亂了。六七歲大的孩子懂得個什麼,讓他自己選?若是真選了個調香之道,難道讓咱們蕭家出來的英武男兒也跟著五弟妹開香粉鋪子去?」
「二嫂,五弟妹也是沒經驗,只怕倒不是有意如何。咱們誰不是從做姑娘慢慢走到了當娘的?五弟妹現在也不過是年幼無知,過兩年自己做了娘,慢慢地也就明白這些事理了。」
三奶奶秦氏在一邊陰惻惻地溜著縫兒,這表面上看似是幫著勸解,可話裡話外的卻是左一句右一句地把安清悠往下踩!
「其實五弟妹也是一番好意……」
大嫂子林氏有些看不下去,她本是小楓兒的親娘,這時候說話當然是最有份量。可是她本就不是什麼擅長於出頭控勢之人,又是個柔弱性子,這話卻是越說聲音越小了。
「都差不多了吧?那我說說!」蕭老夫人掃視了幾個媳婦一圈,突然發話道:
「你們都是將門出來的女子,從小應該便聽過這麼一句話,將士不和,三軍之亡無日矣!如今咱們蕭家的情形怎麼樣?要我說啊,不怎麼樣!咱們家的男人要麼被發去了北疆待罪效力,要麼被一抹到底貶為了庶人。可是就是在這個時候,為了這麼一個教孩子的事情,咱們這個內宅裡還是吵個不停啊!」
蕭老夫人說道這裡歎了一口氣,卻是慢慢地又道:
「說起來小楓兒的管教,其實我早就定下來了讓五媳婦幫襯。今天吃個飯問問大家,就是想看看你們會怎麼做!你們一個個的心裡都想著什麼?有的想著自家的男人怎麼才能繼承爵位,有的想著藉機踩人,還有的先把自己摘了個乾淨——這是怕給別人花錢不是?」
對於這幾個媳婦,蕭老夫人可謂是看得清清楚楚,這話固是把事情全都挑明了,可話裡之重誰又敢受得起!五個媳婦齊刷刷地放下碗筷離席跪下,口中連聲說道:
「媳婦不孝,累的婆婆操心,還請婆婆責罰!」
「都起來吧!」
蕭老夫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卻是出奇地沒有發脾氣,只是搖了搖頭道:
「孝與不孝,不是嘴上說的,是心裡真怎麼想的,是手底下怎麼做的!老話兒說家和萬事興,家衰吵不寧。眼下這個時候,咱們雖是女人也得知道孰輕孰重,你們若是爭來斗去,你們各自的男人又會怎麼想,又會怎麼做?我也是做媳婦過來的,知道什麼叫枕頭風、什麼叫折騰媳婦。要我說啊,哪一個存著舉家和睦的心,哪一個能夠真正做到各房相敬相愛,那就是真正的孝!」
五個媳婦又是齊聲應道:「謹遵婆婆教誨!」
「謹遵便要真的做到!」
蕭老夫人又一次地板起了神色來,那臉上卻是登時便如同罩上了一層寒霜,沉聲喝道:「來人,請祖宗家法!」
這聲斷喝一起,莫說是二三四房的幾位奶奶聞之色變,就是安清悠和林氏也不禁暗暗心驚,剛才還好端端地大家吃著飯,這一轉眼居然是要請家法了,老太太這到底是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