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洛辰!你這個混蛋!瘋子!神經病!精神錯亂的……唔……」
安清悠大聲咒罵,卻不防那波濤激起,一大片浪頭壓了過來,登時將她的後半句話掩蓋在了水中。|
等到那浪頭潑過,兩人早已經是淋得渾身濕透,好似一對兒落湯雞一般。
什麼大家閨秀的端莊氣質,什麼風流浪子的放蕩不羈,這一刻都被大浪沖了個乾淨!
「多謝娘子美譽!為夫實在愧不敢當!」
蕭洛辰哈哈大笑,卻是仰天一聲長嘯,口中對著群山激流高呼道:
「這才夠勁!賊老天,你既生了這一片溫暖可人的景色,為什麼又要加上這一條險惡無比的水道!來啊!來啊!老子駕舟往來了不知多少次,你又能耐我何?」
說話間,小船的速度早已越來越快,安清悠心中早已經從著急變成了恐懼。
對於這個莫名其妙鑽險灘玩生死極限漂流的蕭洛辰,心裡早已經不知道罵了多少次。
可是這罵歸罵,事到如今卻是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不知不覺之間,安清悠雙手竟已死死地抱住了蕭洛辰的腰際,這個似魔、似妖、似瘋、似顛卻又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男子,此刻竟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娘子莫慌,且瞧為夫手段!」
蕭洛辰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只是那笑聲之中除了傲氣,卻又平添了幾分歡愉之意。
一手緊緊攬著安清悠,一手則是牢牢地控住了那船舵。左右操使之際,小船便如一隻輕靈無比的雨燕,在激流之中飛快無比地穿梭前行。每每遭遇那暗礁怪石,卻又總是能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
安清悠心中怦怦亂跳,一雙手卻抓得更緊了。
此刻已經行到了那激流的最險之地,兩邊水聲轟鳴,無數個浪頭便如同沙場上的千軍萬馬般奔騰咆哮著湧來。蕭洛辰恍如不覺,口中放聲大叫道:
「有浪九天來,劈地為徑。我攜千杯飲不盡,只盼紅顏伴一世,偏有風浪。」
「是非何必辨,既生於世。黑白難明求不悔,怎得佳人同偕老,不羨神仙!」
短短一首浪淘沙的牌子,卻便是那浪濤的轟鳴也似壓不住般,清清楚楚地傳入了耳際。|
安清悠自然聽得明白蕭洛辰這首詞中頗有對自己傾情的意思,只是那聲音語調之中,卻不知如何竟是又有幾分不忿之感。眼看著面前激流搏浪,安清悠心中卻忽地一動,暗自想道:
「我既是來到了安家這等朝臣之家,許多事情只怕一開始便難以由心而擇。他那蕭家多少年來便一直處在這風口浪尖之上,卻是比安家面臨的事情更是複雜上百倍,這蕭洛辰行事瘋癲狂悖,難道竟也是有身不由己的難言之隱麼?」
一個念頭未罷,安清悠只覺得眼前一黑。
抬頭望去之時,那小船竟不知何時駛入了一個山洞之中,水面平緩,船速悄無聲息之間已是漸漸地慢了下來。
「咱們……這是到底要去哪裡?」
安清悠不是笨人,此刻已經想到了蕭洛辰只怕是要帶自己去什麼地方。驚魂甫定之際,忽然發現自己居然還緊緊抱著蕭洛辰不放,連忙鬆手躲開。
只是儘管鬆開了手,她這一張臉上卻早已布上了紅暈,所幸這山洞之中漆黑一片,倒是無人瞧見。
「去取我給你的聘禮!那些金銀玉帛之物太俗,又是濁氣又是銅臭,怎配得上蕭夫人這般天上降下來的人兒?」
蕭洛辰顯然是察覺到了安清悠的鬆手,卻是嘻嘻一笑,言語之中的稱呼上不知何時又從娘子變成了蕭夫人。
事情到了這個時候,安清悠也懶得和他再說什麼還沒過門之類的話了,心知這傢伙既是好弄玄虛,自己問了只怕也是白問。當下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兒。
只可惜剛剛臉紅之時蕭洛辰固然是看不見,此刻這白眼兒他卻也是瞧不著。
就這麼一會兒鬥嘴、一會兒沉默的一路行來,過了一陣子,前方卻是出現了一片光亮。蕭洛辰一躍而起,伸出胳膊來大笑道:
「到了到了!夫人當心,一會兒可是有比那激流還要驚險萬分的地方,若是不想再鬧出什麼危險來,倒不妨提前先在相公我這只胳膊上抓穩了?」
「呸!就知道耍這些玄的!」安清悠啐了一句,不過心下也自有些揣揣不寧,蕭洛辰這傢伙性好弄險,還真不知道前面有什麼險要地勢在等著。
安清悠心中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抓住了蕭洛辰的手臂,只是不想見他得意洋洋的神氣,這時候倒沒有抓得太緊。就這麼伸手一彎,倒與那另一個時空之中男女挽著逛街的模樣有了八分相似。
船行漸進,到底還是從那山洞中駛了出來。只是在黑暗中待得久了,這一瞬間陽光卻甚是刺眼。
安清悠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卻有些驚呆了。
哪裡有什麼驚難險地,自己果然是又上了蕭洛辰的當。這裡水流平緩,風平浪靜,滿眼所及之處,竟是那鋪天蓋地的桃紅之色。
如果說之前初見的青山秀水是一種天造地設的奇特,這急流險灘經歷得是一份驚恐,那麼眼前這副景象,便只能兩個字來形容:
「絢爛!」
花!花!花!
此處四周圍絕壁環繞,進出好似只有那險灘之後的山洞水路,可不知是受到地熱的影響還是大自然另有厚賜,這季節竟更與外界不同,這裡到處都是那粉紅色的桃花,鋪天蓋地,就好像無窮無盡一般。
一陣陣花香隨風送來,陽光明媚之下安清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竟有些醉了。
「五年前我偶然發現地火峪的時候,心中好奇之至。窮搜周圍的大小山川河流想知道這地熱究竟是由何而起,只是找來找去的,雖沒發現這地熱的奧妙,卻無意中撞到了此處。那時候我就想,若是將來有個真心愛上的女子,定要領她來此處看一看這片瑰麗的景色。」
蕭洛辰語調轉柔,眼中滿是柔情地看了安清悠一眼,很慢、很慢、很慢地輕聲道:
「那時候我就想啊,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才配得上這一處神仙享用的地方呢!會不會是仙女?如今仙女來了,卻是個心裡終日七上八下的姑娘。整天裡就想著某人這份看上去的真心實意,會不會是為了什麼在下棋?會不會是為了什麼權勢安排?會不會是唬她、騙她、蒙她,借用了皇帝的手腕逼著自己不得不嫁給蕭洛辰這個混蛋呢?沒辦法,這個仙女不想心中有憾地嫁個男子,蕭洛辰這個混蛋也不想別彆扭扭地娶一個媳婦過門。只好連蒙帶嚇,最後連綁票的手段都用上了,到這個天地靈氣匯聚的地方,和我心愛的人說說真心話。」
「淨說這些有的沒的,誰是你想的那樣……這就是你說要送我的聘禮?」
安清悠心中怦然一動,那份總想壓抑心底卻還時而冒出的隔閡被他這一席話融成了水,甜甜的滋潤到了心底,可被說中了心事,安清悠臉上紅了又紅,竟似有些慌張地岔開了話題。
只是那只挽著蕭洛辰的手臂,此刻卻是不自覺的彎在那裡,不知是忘了還是窘得過了頭,總之是一時半刻沒有收回來的意思了。
蕭洛辰溫柔一笑,陡然間卻是縱聲高喊道:
「沒錯!這裡沒有皇帝朝廷,沒有大梁北胡,沒有什麼太子親王,也沒有什麼安家蕭家!在這裡你我就是神仙!你我就是一切!天是我們的媒人,地是我們的中證,數不清的桃花是前來恭喜的賓客,滿山遍野的香氣便是我來提親的賀禮!安清悠,蕭洛辰在這裡問上一句,若是拋開那所有的一切一切,你可願嫁我否?」
你可願嫁我否?
你可願嫁我否?
你可願嫁我否!
群山迴響,那回音之聲遠遠地傳來,似是也在為蕭洛辰這一聲高喊轟然相應。
安清悠靜靜地看著蕭洛辰的眼睛,忽然發現這雙眼睛竟然也能有如此純淨清澈的時候。那滿懷柔情的眼神,又哪裡還有半分虛偽狡詐的權謀算計!
心頭一顫,前世今生,自己見過不知道多少雙眼睛,這樣的眼神卻是不可能作偽的。若是連這樣的目光都能表演出來,那……那……
那我就認了!
有人說女人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動物,更是最傻的動物。可問題在於,就算是再聰明的女人,一輩子是不是也至少會傻上那麼一次?
只要你是心甘情願!
「你這個瘋子!真傻!太討厭了!」
安清悠口中輕輕地說著討厭,卻忽然笑了,笑得臉上紅撲撲地,笑得比那滿山的桃花還要燦爛。
明媚的春光之下,蕭洛辰忽然也覺得自己彷彿要醉倒在這燦爛的一笑之中。
從小到大,有無數人說過他是瘋子,有無數人討厭他,那千百次的言語他素來只當是過眼雲煙,可安清悠這一句「太討厭了」,卻讓他覺得剎那之間,心裡竟是彷彿找到了一份歸處。
那是一份從未有過的平靜安詳,那是一份從未有過發自肺腑的開心喜悅!
「我今兒才知道,什麼叫做甜!」
蕭洛辰溫柔一笑,卻是輕輕把安清悠攬在了懷中。這一次安清悠卻沒有掙扎,反而把頭輕輕地靠在了那個寬闊厚實的肩膀上。
蕭洛辰啊蕭洛辰,你這個人……真是太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