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的相親茶會,沈雲衣自然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不來的。
且不說他心繫安清悠這份心願如何,單說他背後還有個沈家,還有個一門心思想要通過聯姻來把安家拉下水的老爹沈從元。
不過這一刻,所有這一切都被沈雲衣拋在了腦後。
他單戀安清悠已久,相思成災固然是不用說的,每每一見到這位安家大小姐便很有些心亂如麻之感,可是若要這相親茶會上攝於蕭洛辰而選擇放棄,他同樣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雖然說沈雲衣性格中的小男人氣的確重了點兒,可是他同樣有自己堅持的東西。
何況沈雲衣原本就不是個愚蠢之人,那金殿榜眼雖然是有家世背景的成分在裡面,可是大半卻是靠他自己的真憑實學才拿下來的。如今雖然是在蕭洛辰的重壓之下咬牙出頭,可是這一步邁了出去,反倒似壓抑了許久的什麼東西驟然得到了釋放一般。
「蕭兄之前所言,只怕是謬誤頗多!我等今日前來求親,卻非是和什麼人來爭一日之長短。蕭兄如此咄咄逼人,縱然便真驅走了我等,難道便真能獲得那安家小姐的芳心麼?」
沈雲衣深深吸了一口氣,頭腦竟然是異乎尋常的冷靜清明。
一正襟袍之際,卻是先向蕭洛辰反問了一句,這才邁步上台緩緩言道:
「在下昔日曾經在安家短暫借住,蒙上天眷屬,也曾與小姐有過數面之緣。安氏小姐品貌端淑,言行可親。論文采,昔日初見小姐之時,在下便被小姐一首五字短句折服不已;論行止,宮中選秀的出宮頭車,更不用在下多言;若論及持家有道,安小姐持掌家事,敬孝其父,教束弟妹,安家長房哪個不知?更思及在下得中一甲之日,若無小姐提教相助,哪有沈雲衣神醒身正而入金殿……」
沈雲衣乃是一甲榜眼之才,此刻站在台上侃侃而談固然是不吝美譽,可是所言之中則更契合了這古代對於女子的種種要求。
台下眾人一一聽來,反而更是覺得安家大小姐果然是個品行端淑的才貌皆佳的上好女子。
有那心中本是為了和安家捆為一體的才來求親之人,此刻聽了竟也覺此女實堪佳配,對於安清悠的興趣反倒越來越濃起來。
「在下近日來每每所思所想,便是安家小姐音容笑貌。唯念如此女子,幾疑為天降佳人,不知我沈雲衣可能得蒼桑眷顧,娶此佳人乎?此刻唯有一顆真心實意,願求小姐為妻!但望安家長輩應允,但望安氏小姐應允!」
沈雲衣自幼被經學熏陶,出口成文固然難不倒他,可是也早就養成了在重大場合說話如行文一般的習慣。
此刻雖然已經極力按照安清悠的要求說大白話,可是言語之間終究還是免不了帶出些書袋氣。
他心中微覺遺憾之際,台下卻是彩聲四起,對於這些同樣被詩曰子雲熏陶著長大的求親男子們來說,這才是精彩絕倫的求親發言。
「風采絕倫!皇室不嫁,若是這樣的男子也再不嫁,咱們這位大小姐還想嫁個什麼人物?」
「誰說不嫁?要依著我看啊,大小姐不肯嫁皇室,說不定便是記掛著這位沈公子,拿那姓蕭的無賴沒法子,這才弄出這個相親茶會來!可惜那些來求親的人啊,這一次豈不是做了墊背陪綁?」
「墊背陪綁也就墊背陪綁了!誰叫他們比不得人家沈公子這般人物?當朝榜眼吶!你說這會不會就是戲文裡說的那個宰相之才?」
不止是台下的那些求親之人,內廳之中的商人女眷們同樣表示出了對於沈雲衣的喜愛之意。這些人可不像官宦太太們那般講究個正襟危坐面沉如水,交頭接耳低聲細語自然是少不了的。
可是對於她們來說,對於官身層級朝廷身份的渴望只怕更為熱切,單是沈雲衣這一甲榜眼的身份,已經足夠引起了她們的眼紅心熱。
「以前只當這沈小男人是個酸丁,沒想到他今天倒能做出這等事來!」
與看見蕭洛辰就來氣的那種感覺完全不同。雖然亦是不想嫁入沈家,可是對於安清悠來說,對沈雲衣還真談不上有什麼惡感。眼見他鼓足了勇氣登台發言,心中也忍不住多了幾分嘉許之意。
世界一刻不停地在變化著,每個人都需要成長,這便是年輕必然要走過的路,沈雲衣終於往前邁了一步,而安清悠卻赫然發現,自己必須要面對的成長,似乎才剛剛開始。
「我……究竟要嫁個什麼樣的人呢?」
一個疑問從安清悠的心中悄然升起,無論前世今生,自己都沒有真正的經歷過一場戀愛,更不用說是婚姻。
如今這求親者來了一院子,她卻感到有些心神恍惚,自從穿越以來冷靜決斷從不猶豫的面孔上,居然難得地浮現出了一絲困惑。
其實這倒也真怪不得安清悠,這幾乎是所有的女人必然會經歷過的階段。
在談第一次戀愛前,對於自己心中的那個男人總有一個清晰而又模糊的模板。
我所愛的男人一定要這樣,一定要那樣……可若是真要把那個夢中的男人仔細而完整地勾勒出來,十個女人裡只怕有九個卻很難徹徹底底地說個清楚。
更不用說就算能一絲一毫描繪的須紋不差又能如何?
天下男子雖多,又有幾個女子是真能找到與自己心目中一模一樣的絕對丈夫?安清悠心神略一恍惚,耳邊傳來的那商賈婦人們的竊竊私語之聲卻在不停地提醒著她,這是她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相親茶會,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反應。
「諸位該怎麼評怎麼評,且看沈家公子之後,還有沒有出來說話之人。若是一個蕭洛辰便弄得無人敢上台來,那這些人便統統勾了名字又有何妨?今日之選只在有幾分骨氣之人中選定,那等如此一嚇便失了求親勇氣的男子,我安清悠是決計不嫁的!」
安清悠微一凝神,登時便又恢復了那般決斷冷靜的常態。囑咐了身邊評審團幾句,居然還能笑著打趣道:
「各位都是我請來幫襯的好友,此刻滿院書生文士、官宦子弟。我便是再相中什麼順意的,究其到底也只能嫁與一人罷了,哪位若是想替家中女兒侄女尋一門好親事的,倒不妨趁機琢磨一下?說不定我覓得了哪個合意夫婿之餘,順便還能幫誰家的小姐牽個線落門好親事呢!」
評審團的一干商賈女眷們私下裡便早有此意,聽得安大小姐一口說破,眾人登時人人帶笑。
再一琢磨這麼多人都是衝著安家而來,若是自家真能借此機緣搭上一門好親事,那才真是裡子面子落了個十足。
大家嘻嘻哈哈之間,已經有人心裡念叨著先下手為強,趕緊把自己相中之人找大小姐說道說道?
可是還等輪到其他人動手,早有安清悠的乾妹妹,金龍鏢局的岳勝男岳大小姐一蹦老高,口中兀自叫道:
「姐姐!那蕭洛辰既是姐姐不願嫁,妹妹心裡可是一萬個願嫁的!就求姐姐給牽個線了!」
這話用岳勝男那獨有的粗豪嗓門喊了出來,登時讓原本的嘻笑之聲變成了哄堂大笑。
眾人瞧瞧岳勝男那虎背熊腰的鐵塔身材,可還就真不知道這線能怎麼牽了。
只是眾人笑著打趣之間,卻見安清悠亦是面露微笑。一句玩笑之間,內廳中那被蕭洛辰幾番逞事所傳遞而成的僵硬氣氛卻是淡了。
「眼下還真要看看,那沈小男人之後究竟還有沒有人登台求親,終不成這滿院子的男子,就真的再沒一個有半點血性?」
安清悠心裡默念了一句,雖然說這些求親男子來安家的目的大半沒那麼純正,可是沒到最後一刻,卻還終究是不肯死心。可誰知偏在此時,竟然又有了變故。
「睿親王殿下求見安德佑安大人……睿親王殿下求見安德佑安大人!」
安家的長房府外,陡然響起了一陣高聲呼喊。
這呼喊之聲極盛,顯見是遠不止一人。可其間整齊劃一之勢,卻又似隱隱帶著一股威壓,若非長期在一起訓練磨合之人,無論如何也難以呼出如此聲勢。
長房老爺安德佑臉色一變,安老太爺能把這位九皇子晾在門房裡面喝風,靠得是都察院言官之首的超然地位,靠得是鐵面御史數十年來積累下來的朝廷資歷、重臣身份!
老太爺可以那樣做,他卻不能。心中反覆思量了兩下,亦是只能連忙出迎,親自將這位九王爺接了進來。
「只可惜令嬡已得了父皇應允,不嫁皇室九重。否則小王就是再怎麼排除萬難,也要請你安大人做我的岳父呢!」
九皇子睿王爺一邊和安德佑說著話,一邊笑語盈盈地走進了這茶會。這話語聲音似乎不大,卻是恰好能夠讓茶會眾人聽了個一清二楚。這一次他卻沒搞什麼微服簡從之類的噱頭,身後肅殺之氣卓然,竟是跟了整整一隊齊裝滿員的王府親衛。
眾人紛紛起身而待,那睿親王倒是是不急著往前走,目光逕自在場中掃視一圈,最終落在了站在首桌之前的蕭洛辰身上。猛然長聲笑道:
「今日來安家提親的人可是當真不少,不過我說安大人吶,您這府上的首桌可有些孤零零,怎麼只坐了一位?」
長房老爺安德佑登時有些面露尷尬,正待尋些說辭,那九皇子睿親王卻早已雙目直勾勾地瞪著蕭洛辰,厲聲言道:
「蕭洛辰!你身為父皇欽賜的虎賁都尉,眼見得本王到此,還不過來見禮!爾心中可還有半分對天家威嚴的敬畏之心?可還有半分對於朝廷禮製法度的遵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