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老夫實行家法,也有你這等下人插嘴的份兒?」
安老太爺臉色鐵青,鬚髮皆張之間,身子竟是都有些微微顫抖,顯然已是怒極。
查香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可是見著安老太爺這等發作的樣子,卻是哭得更凶了。
「拖下去!」
安老太爺怒喝一聲。
旁邊自有下人來拖走了查香,安老太爺卻似氣怒不已,口中連連怒道:「此等沒規矩的丫鬟,就該和那孽障一起打死!」
「黃口小兒,這一次知道老夫的厲害了吧!」
沈從元沈知府看那查香哭起來的這份可憐,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假的,心下卻是更加的洋洋得意。
一想起上次在長房府上被那不著調的小胖子捉弄的樣子,竟是大有解恨之感。
想像著安子良被打得死去活來的樣子,沈從元是越想越是高興,可是臉上卻露出一副悲天憫人之像,在旁邊口口聲聲地勸著:
「安世伯,試問人誰無過?我家雲衣小時候也曾有過頑劣之時……孩子還小嘛!不懂事也是常有的。左右都是您的孫子,今天不過是酒後失態,潑了些汁水在身上,又能當多大的事兒?看這小丫鬟雖然有些亂了規矩,但也是忠心護主算不得大罪。她哭得這麼慘,想來令孫兒也得了教訓了不是?就當是老太爺賣小侄一個面子,饒過了子良那孩子吧!」
沈從元沈知府這時候心裡得意洋洋,嘴上卻是大包大攬,他心裡可是明白得很,今天自己是帶著兒子來求親的,若真把安家這長房長孫打出了個好歹來,縱是對方不說,心裡也一定是又嫌隙的。
這當兒替安子良求著情卻是求得極為賣力,那一份慈愛之心,當真是溢於言表。
「嘿!這孽障……罷了罷了!既是沈世侄求情,老夫就饒了那小畜生一遭!」
安老太爺借坡下驢,接著卻是長身而起,向著沈從元歎息道:
「叫世侄見笑了,老夫倒是要到後宅瞧瞧,這孽障實在是太不像話,今日這死罪可免,活罪卻是難饒!世侄暫請稍坐,等老夫處置了這個不成器的東西,這再出來陪世侄把酒言歡!」
說罷,卻是狠狠瞪了旁邊的長房老爺安德佑一眼,怒道:
「都是你養的好兒子!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同為父一同去看看!」
安德佑心疼兒子,早在查香跑過來哭得昏天黑地之時便早已驚得面如土色,此刻百爪撓心之際聽得父親招呼,哪裡還有不肯去的。
急匆匆起身告罪,安德佑竟是走得竟是比父親還快。
「都是些不成器的!」
安老太爺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卻又像沈家父子稱了兩句見笑,這才向著後宅走去。
「到底還是自家的兒子孫子!便是再怎麼喊著規矩大過天去,真到了自家人身上還不是嘴硬心疼?」
沈從元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卻是連聲說著伯父但去無妨。再看安德佑那急匆匆的樣子,心裡卻是更瞧不起他,不過是打個兒子罷了,便這般舉止失措,哪還像個做官的?
瞧瞧人家安老太爺,這般時候還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步子邁得四平八穩,這才叫朝廷重臣的范兒!
沈從元在這裡心裡念叨,卻不知安老太爺一出外廳,伸手便打開了那個香囊。看看上面「婚姻之事,孫女另有隱情稟報。」的幾個字,眉頭微一皺間,卻是快步疾行,逕直奔著後宅而來。
才到了門口,卻見安德佑直愣愣地站在那裡,臉上猶有迷惑之色。旁邊一個女子雙目泛紅地站在那裡,卻不是自己最寵愛的孫女安清悠又是誰來?
「一起去書房!」
安老太爺微一聯繫前後狀況,登時便反應了過來,心知這必是安清悠專門在這裡截著自己。
此間不是說話之處,當機立斷之下低喝一聲,卻是帶著這一對父女直奔書房而去。
進了書房尚未說話,卻聽「撲通「的一聲輕響,安老太爺拿眼看去之時,只見安清悠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祖父大人,昔日孫女進宮之前,祖父大人曾經答應過孫女,可為孫女做一件事的。如今孫女厚顏,唯請祖父大人開恩,能夠讓孫女自己做主挑一門婚事,求祖父大人念在孫女對您的一片孝心上,就應了孫女吧!」
安清悠眼圈泛紅,牙關緊咬,這話卻說得沒有半點的含糊。
事情到了現在,任誰還能瞧不出來她不願嫁入沈家之意!
長房老爺安德佑在一邊輕歎一聲,早在老太爺許了安清悠那一件事情之前,他便有過定要為女兒尋一門好親事的承諾。這女兒不僅理正了家,教好了兒子安子良,更是對自己都多有觸動。
更何況這入宮選秀,安清悠實是承擔了太多的壓力,付出了太多的辛苦!如今作為出宮頭車光耀門楣地回了來,看看那廳中的賓客就知道,她給安家上上下下帶來了多少的好處!
可是如今沈家上門提親,形勢卻是一邊倒了。
難道這女兒辛辛苦苦做了如許多事,如今好容易回來,就要逼她嫁個她不願嫁入的家族不成?
安德佑這裡心亂如麻,那邊安老太爺卻是微閉著雙眼,一言不發,良久才慢慢地道:
「那沈家與我安家本是世交,沈雲衣更是新科榜眼。若無意外的話,三五年內便是一府之尊。以沈家的背景,此後十年之內若能調回京城,十有**便是個侍郎。至於將來是一部尚書還是一省督撫,甚至是不是能出將入相得進內閣,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聯姻如此,當是對你這長房,甚至對我安家大有助益。這般的女婿便是整個大梁之中也挑不出來幾個,你真捨得?」
安老太爺久經宦海,這話差不多就是大梁國中青年才俊的典型模板。
世家出身,得中一甲,內有才具,外有強援。更兼備京城之中的朝中有人相助。
沈雲衣幾乎已經匯聚了所有的合適條件,若換了半年多之前的安德佑,這樣的女婿當真是求也求不來,只怕是想也不想便把安清悠給嫁了,不嫁也得嫁!
可是如今……
安德佑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滿臉的凝重之色,甚至是多年以來從未有過之態。可是他終於慢慢地,慢慢地,朝安老太爺跪了下來。居然苦笑著搖了搖頭,輕輕地說道:
「求父親明鑒!兒子才具不為幹吏,德不夠賢者,名未曾聞達。這麼多年一心想在仕途上博個出人頭地,當真是沒少讓父親您老人家操心!可是這半年來兒子明白了一件事,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幾十年,當真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若是連家人一個個都過得痛苦不堪,若是身邊之人皆以利益權謀之術相駕馭。便是富貴榮華又能如何?位極人臣,當真便是那麼重要麼?」
老太爺的書房不大,安德佑的聲音雖輕,但是那中年男人低沉厚重的嗓音卻充斥了整個房間。
這一刻的安德佑雖然是跪著,他卻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活了四十幾年,從沒有站得這麼直過!
安清悠學了無數的舉止規矩,鎮靜功夫更是連皇宮大內都一路歷練了過來。可是此刻,她卻是瞪圓了眼睛,滿滿的震驚之色就這麼掛在了臉上。
眼前的這個男人也許一輩子沒什麼成就,自己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也只是在拿他作為上一世沒有父母的補償,相處日久,漸漸地便有了感情。
可是這一刻,安清悠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一件事,這個後背已經略略有些佝僂的男人,就是自己的……
「爹——!」
一聲叫喊脫口而出,安清悠不管不顧地一頭扎進了安德佑的懷裡,活了兩輩子,第一次感覺到父親的肩膀竟是這麼厚重!
「癡兒!癡兒……」
安德佑緩緩撫摸著安清悠的頭髮,搖頭苦笑著道:
「其實從上次以後,我一直想再聽你叫我一聲爹的,可是你這禮數規矩越學越好,卻總是叫我父親大人……嘿嘿,爹在外面總聽著別人叫安大人,可是回到家裡再聽女兒叫大人,怎麼就這麼彆扭呢?」
「爹——!」
安清悠用盡渾身力氣的叫著,眼眶中的淚水,等待了兩輩子的淚水,從很久以前就下定決心不再流下的淚水,這一刻滾滾而下。
「聽說初選前幾天,好像那沈從元帶著沈雲衣,鑽營到了李家的茶會上,還和兵部尚書夏守仁相談甚歡?老夫很擔心,這沈從元如此著急著要和我們安家聯姻,只怕心思未必是對我們安家好啊……」
這邊父女抱頭,老太爺卻依舊是那副微閉著眼睛,一副冷靜到了沒心沒肺的模樣,縱然是都察院自有消息渠道,可是這般時候他居然還能談起沈從元到李家鑽營之事。
「父親您說什麼?」
安德佑原本正在輕輕拍著安慰著女兒,此刻卻是如中雷擊,赫然抬頭問道。
「沒聽見拉倒!」
安老太爺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兒,一副教訓兒子的口氣罵道:
「這嫁女兒該怎麼辦,本來就是你這個當爹的要操的心。你自己剛才也說了,這麼多年你讓為父給你操勞了多少!幾十歲的人了,這麼點兒破事兒還要我來拿主意,真當老夫得扶著你走路一輩子?鬍子一把了,還要我給你把屎把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