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父子對於安家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世交之誼暫且不論,沈雲衣早先未中榜眼之時,便在這安家長房借助了許久。
無論是在安老太爺府上還是安家長房府上,早就有安家長輩們發過話,沈雲衣可以不經通報直入內堂。
此刻沈從元倒是沾了兒子的光,不過他也是真有心機,知道此刻自己穿著越是隨便,反倒和安家顯得越是親近。
果然不出沈從元所想,他一露面,便見長房老爺安德佑一個箭步親自上前,抱拳作揖道:
「沈兄哪裡話來!貴我兩家本是世交,沈賢侄在我眼中,更是如同親侄子一般!小女回家這區區事等,竟然勞動沈兄大駕。如此這般的再說什麼有罪當罰的話語,那卻不是見外了麼!」
說話間,兩人卻是齊聲大笑,引入安老太爺面前,那沈從元帶著兒子自是廝見請安,禮數上規規矩矩做了個全套。
卻聽安老太爺倒是頗有笑罵之態,樂呵呵地道:
「當罰當罰!誰說不當罰!老夫的孫女可是從來都視若掌上明珠的,如今小清悠這孩子有了點光彩,你這做世伯的卻居然敢珊珊來遲,這不是當罰又是什麼?德佑他這個當爹的雖言無妨,我這做祖父大人的卻是不肯依呢,你這沈家的世侄、還有你這個小雲衣,每人先給老夫罰酒三杯,咱們再說自家話兒!」
眾人又是一陣笑鬧,那沈從元也不含糊客氣,逕自從酒桌上提起一把酒壺來,斟得滿滿的一飲而盡。扭頭卻是對著沈雲衣笑道:
「看見沒有,老太爺這事怪咱們來得晚呢,我這當爹的罰了三杯,你這做兒子又哪裡敢這般做,最少要罰六杯,這才有點晚輩認罰請罪的樣子不是?」
沈雲衣心有所念,這時候卻是加倍實在。
連聲稱是之下,認認真真地連飲了六杯。
只是心急,這這酒喝的也有些急了,原本一副白皙皙的書生面孔上卻是有些面頰微紅之態。
落杯之際,沈雲衣斜眼偷瞧坐在不遠處女眷圈子裡的安清悠,卻見她顯然察覺到了自己的偷看,皺了皺鼻子、擰了擰眉毛,居然做了個發脾氣時兇惡之態的神色。
這可當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相思病折騰了這麼久,此時此刻的沈雲衣可是當真覺得眼前這女子便是發脾氣時的模樣竟也如此可愛,一發怔之間,這偷眼瞧可就變成了看在眼裡拔不出來,那臉上竟是越發的紅了。
「這沈小男人可真夠可以的,這一副癡呆之像……我還沒臉紅呢,你倒弄得比我更像女人不成?切!拜託啊!男人最起碼有點陽剛之氣……爺們兒一點有木有!亮堂一點有木有!別這麼犯二的樣子有木有!」
安清悠沒好氣兒地心裡咆哮了一陣子,其實說起來這沈小男人倒還真沒什麼惡行,他對自己似乎是頗有情意,這個也是清楚明白得很。
只是真暈一這一副粘粘糊糊的脾氣實在是太不對安清悠的胃口了。
喜歡一個女孩子,卻是連話都不敢說,這種男子初一想似乎還行,多想就有些膩歪了,再往深裡一想,連追求老婆這種事情都得老爹帶著領著,這可就越來越覺得不對味兒了。
其實安清悠也是有點較真,古時不同於現代,由父母出面這才算是正途。
沈雲衣雖然性格上有些黏糊,但更多的卻是書讀得太多有些自己把自己框在了禮教規矩裡。
不過女人卻往往是種奇妙的動物,安清悠雖然能夠把規矩舉止做得比宮裡的管教嬤嬤還要規矩,可是這選老公的問題上,卻總是不自覺地帶著一種現代人的思維。
安清悠這裡偷偷念叨了一陣子,卻又是皺著眉心中暗自想道:
「……沈小男人除了娘一點兒也不算個壞人,偏是他那個老爹沈從元最是討厭,如今這場面還真是個和老太爺那裡攛掇的好時機,若是那個沈知府直接向老太爺提親,那可如何是好?」
可說安清悠這偏偏是怕什麼就來什麼,那沈從元先是賀喜後是敘舊,閒話說了一堆,小酒喝過了三巡,卻是向著安老太爺藉機說道:
「好教安世伯得知,小犬雲衣,之前在安兄那長房府上借住備考,一直以來多受安家上下照顧。其間偶然得見安家的嫡孫小姐,卻是一見之下,驚為天人。後來雖然僥倖得了個榜眼之名,可是自此以來茶不思飯不想,一心便只巴望著能娶這位安家的長房大小姐為妻。我這當爹的心疼兒子,總不能看著他一天天這麼瘦下去,這便只好厚著臉皮,來向世伯您求親了!」
要說這世間最為磨練臉皮之地,除了那皇宮大內,只怕便要數到這朝堂官場了,沈從元這時候是當真拉得下臉來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沈雲衣相思成災倒是不假,但若說什麼茶不思、飯不想,不娶安清悠就要活不下去,那卻是這位沈知府沈大人誇誇其談,大大地加碼了。
不過沈從元倒是算準了安老太爺願意提攜晚輩的性子,這話卻說得正是應景當時。
「哦?倒有此事?雲衣這孩子倒是不錯,人品又佳、學問又好,如今更是榜眼之才,前途無量啊!你倒是真想娶我這寶貝孫女不成?」
安老太爺素來頗喜沈雲衣,此刻笑瞇瞇地看向了他,倒是頗有慈愛之色了。
沈雲衣這臉上卻是更紅了,兀自在那裡低著頭,囁吁了半天才道:
「晚輩……晚輩確是正有此意!安大小姐實為……實為晚輩心中……心中之佳偶,還望老太爺成全……」
「可黏糊死誰了!你就不怕一口氣上不來把自己憋過去?」
沈雲衣在那裡艱辛萬分地才算把這句話擠了出來,安清悠這邊全神貫注地耳聽八方,卻是差點兒沒被憋死。
心裡暗暗地黑罵了沈小男人一句,再瞧安老太爺時,心裡卻是大驚,那眼神裡居然還真有幾分挑選孫女婿的樣子。
若是她真嫁了沈雲衣這麼個小男人,還是被他那個怎麼看怎麼陰險的老爹沈知府擠兌著娶的,那可實在不是自己所願。
偏在此時,那沈從元沈知府居然還有後手,在那裡笑吟吟地對著安老太爺說道:
「之前小侄便為犬子向安兄提親過一次,當時安兄只說選秀在即,此時還要從長計議。如今這選秀已過,不知安兄考慮得如何?眼下可有定議?實不相瞞,我父子這次來一是為了恭賀賢侄女選秀拿了出宮頭車,如此光耀門楣之喜自不待言,這另一幢事嘛……可真就是來提親的!」
沈從元這話一說,安老太爺亦是問向安德佑道:
「哦?果真如此?德佑!這事怎麼沒聽你提過?婚姻大事自然少不了父母之命,你這個當爹的卻又如何考慮?」
安德佑不敢隱瞞,連忙將上次沈從元帶著兒子去長房提親之事源源本本地講了一遍。
他倒也不覺得沈雲衣有什麼不好,可是恍然之中總有一種感覺,老覺得這沈從元為兒提親有些什麼不對勁兒,可這不對勁兒在哪,卻又總也說不出來。
安德佑躊躇了半天這才言道:
「當初悠兒進宮之前,兒子只想她選秀大事在即,不宜為了這婚姻之舉分心,是以也就沒有多言。如今這悠兒剛剛出宮,我卻是還沒來得及與她商議。兒子想,左右既是悠兒的夫婿,還要問問悠兒的意見才好……」
「切!這安德佑枉自活了一把年紀,卻果然是個沒擔當的,難怪做了這麼多年官都升不上去!婚姻大事,哪裡有女兒自己做主的,既為生父,當然可以一言而決!」
安德佑在那裡躊躇,沈從元這邊可是老大一份瞧不起他。
只是這輕蔑之色在眼神中一閃即逝,轉瞬之間沈從元卻是堆起了一臉的笑容道:
「說得在理,說得在理,我們這邊談得再怎麼熱乎,也得看看兒女們的心意不是?當問,當問的啊!」
沈從元這麼一擠,球也卻是踢到了安清悠這邊兒,安老太爺卻是把臉一扭,笑呵呵地道:
「小清悠,你在旁邊豎著耳朵聽了半天,這倒是聽清楚了沒有?你沈家伯父替他兒子討媳婦兒,這裡卻是問你了。你是願意嫁給雲衣這孩子呢,還是不願?」
安老太爺年紀雖大,可卻是越老越成精,出口便叫破了安清悠在一旁偷聽的樣子。
這語氣裡帶著幾分長輩對晚輩調笑之意,可那話語之間,卻是當真棘手的很了。
若論推辭姻婚之難,沈家可以說是最難推卻的一方。
兩家數代世交,當面拒絕登時便是個雙方都下不來台的局面。
安清悠的腦子轉得飛快,可是連想了幾條理由說辭,居然都完全沒法派得上用場。
就連那萬試萬靈的要聽父親長輩之言云云,在這裡都不好使。自己甚至可以在皇帝面前派出這套說辭,可是普天之下,卻唯有兩個人是沒法這麼推脫的,一個是父親安德佑,一個便是眼下笑著看向自己的安老太爺!
眼下這情形,要是自己來一句全憑祖父大人和父親做主,那還不讓人覺得自己是羞羞答答地就同意願嫁了?
再看一眼那比自己還羞赧的沈小男人,再看一眼那自信滿滿的沈從元沈知府!這一份提親,安清悠自然是堅決想推掉的。
可……可這形勢已經擠到了這裡,這可叫人怎麼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