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兵部尚書夏守仁,彈劾虎賁衛管帶校尉蕭洛辰十一條大罪!冒死叩闕,但求陛下不吝一見!」
皇宮正門之外,兵部的夏尚書卻是一番義正辭嚴之態,腦袋上的烏紗帽已經被他摘下來抱在了手中,一張紅臉上美髯飄飄,倒是真如關二爺再世一般的威武不凡。
只可惜面前的宮門禁閉,這等場面下哪個又敢擅自做主放他入宮?那一通叫門叩闕的話語,卻不知是表份情又給誰看?
「夏大人果然忠臣風骨!實在是堪為我輩楷模!」
「那蕭洛辰身為天子門生,不但不知報效陛下的知遇之恩,居然還禍亂朝政,橫行不法!此等奸佞小人,吾等亦是欲除之而後快啊!」
「殺!此等奸徒,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我等今日便是為皇盡忠,為民除害啊!」
「必須為民除害,絕對不能讓他再逍遙跋扈,如若不除此人,為大梁之恥啊!」
宮門裡面沒動靜,宮門外卻是一片嘩然。
夏尚書身後那些官員既然是敢跟著前來叩闕,自然已經把自己的前途和這件事情牢牢地捆死了在了一塊兒。這時候哪裡還有不搖旗助威,使勁兒地鼓動吶喊的?
兵部尚書夏守仁帶頭喊了兩句,卻是伸手接過了家僕遞過來的一杯熱茶潤了潤嗓子,這便住了口。
自己一會兒要面君打御前官司,帶個頭就可以了,君子貴在以身立行,立起行來就夠了,那些力氣活倒不妨讓給別人來做。那蕭洛辰本來名聲就不好,先藉著他給蕭家扣上一頂大奸臣的帽子再說!
「誰奸誰忠,還不是靠咱們讀書人的筆和嘴決定?不管御前官司結果如何,這民意上的一場,本官卻是贏定了!」
夏尚書微微一笑,腦海中卻是想像出了明日的景象。
自己率領一班大小官員,大忠臣夜半叩闕彈劾奸佞惡少?這可是京城老百姓茶餘飯後最喜歡的話題了。一日之間傳遍京城,然後隨著無數離京之人的嘴巴傳遍天下。且不論蕭家會受多大的影響,自己那名聲可是撈得十足十的。
大梁讀書人最重風骨,自己這威望只怕是又要加上不少了。
正心中得意間,忽然見那宮門旁邊的小門打開了一條縫,古衛民古公公走了出來,伸手打了個躬道:
「夏大人,皇上命您單獨進宮,北書房相見!咱們這邊過去候著?至於宮外這些位大人,沒什麼事兒的就各回各家,大夥兒散了吧!」
這話一說,眾人先前的鼓噪可登時就靜了下去,大家叩個闕搏點名聲也就罷了,這時候再要吵著都去見皇上,可就成了聚眾挾逼天子,這點進退大家自然都是懂得的,既然目的已經達到,卻是一個個轉了口徑,紛紛叫道:
「夏大人!您重任在肩,此去定當功成!」
「剷除奸佞,朝中風氣方可一清啊!」
「公道自在人心,天下億萬正義之士,皆是夏大人的堅強後盾……」
「諸位!諸位!且聽本官一言!」夏尚書轉過身來擺了擺手,下面登時便是寂靜一片。只見他昂首挺胸,朗聲說道:
「本官此去,全為我大梁社稷,萬民蒼生!所幸當今天子聖明,縱有一二小人試圖蒙蔽聖聽,借勢亂政,想來亦難逃陛下的法眼如炬。夏某功成而歸之時,再與諸公把酒齊聚!」
一干官員們又是一陣齊聲喝彩,唯有那一邊旁觀的古公公心中很是不以為然:
「切!又搞這套!根本就是為李家出頭打個官司罷了,幹嘛每次都得大梁社稷萬民蒼生掛上勾?累不累啊!省了這一套趕緊入宮,咱家能早點交差,你們也能早點回去。大家各自洗洗睡了豈不甚好?這大雪天的在宮門口站著亂嚎,挨凍有癮麼!」
心中雖如此想,面上卻是如同常態,甚至還掛著那麼點兒的客氣的微笑。
且不說太監不許干政是大梁祖制,單說眼前這分明是神仙打架,那自己可犯不上捲了進去。當下卻耐心極佳地等著夏尚書慷慨激昂地把話說完,這才一邁宮中標準的小方步,不疾不徐地引著夏尚書直奔北書房而去。
等到了北書房,兩人卻俱都是一愣,原來壽光皇帝竟是已經早坐在了那把鋪著金絲九龍墊子的椅子上,卻哪裡是讓夏尚書等皇上,而是陛下在等臣子了。眼看著夏尚書珊珊來遲,臉上竟是猶有不豫之色。
「臣夏守仁參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時候就看出什麼叫反應迅速了,夏尚書二話不說,登時便是一個響頭磕在了地上,繼而彭彭有聲,這一番三拜九叩的大禮卻是做得其快無比。旁邊的古公公一句「萬歲爺,夏大人到了。」
還沒等出聲,他這邊早已做完了全套。口中卻是對什麼御前官司深夜叩闕的事情半點不提,逕自做完了全套,卻又搶著說道:
「臣有罪!竟敢讓陛下等臣至,實乃是亂了禮法規矩,當真是死罪!死罪!」
話雖這樣說,可是古往今來,那些因為亂了禮法規矩而死的朝廷重臣,其實卻沒有一個是真因為亂了禮法規矩。史書上又見哪個皇帝因為多等了一會兒就把自己的兵部尚書砍了腦袋?夏尚書這等以退為進之策當真有效。就這麼誠惶誠恐的一跪一請罪,皇上的面色果然好看了許多。擺擺手道:
「罷了罷了,夏愛卿起來說話吧!卿是朕的重臣,半夜叩闕必有要事!卻不知又是為何?」
這卻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大梁皇帝自有情報體系,夠份量的大臣們誰人不知?可是這等戲份卻是缺不得的。夏尚書本已站了起來,此時卻又是雙膝一跪,從袖袋中取出一本奏章來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口中高聲道:
「陛下聖明,臣深夜叩闕,乃是要彈劾虎賁衛管帶校尉蕭洛辰大罪十一,請陛下立斬此人,以正國法……」
這奏章自然是夏尚書連夜寫的,此人記心本就極佳,此刻雖把奏章遞了上去,可是口中所述,與奏章之中絲毫不差。一項一項,儘是蕭洛辰的諸般罪狀。
「哼!這等忤逆的混賬,妄朕還親自指點教導了他這麼久,竟然全無長進,全無長進……依朕看,殺之猶不為過!」
壽光皇帝邊看奏折邊聽夏尚書的陳奏,眉頭卻是越皺越緊,忽然間一聲低低的怒喝,驀然間打斷了夏尚書的奏報!
「有門兒!」
夏尚書登時便是心中一喜,這場御前官司其實大家心裡都是有譜的。
此次蕭洛辰放倒了九皇子,固然是個重大打擊,可同樣也是一個機會。按照陛下那賞罰分明的性子,蕭洛辰定是要倒霉的!更何況門生再好,總是比不過親生兒子,聖心若是有鬆動,能不能拔掉這蕭家年輕一代中最得聖眷之人,那還真是未知之數?
不過心中想歸心中想,君前奏對可不敢露出半點失態,更何況這蕭洛辰為禍多年,皇上要殺他可不是說過一次兩次了,真是說殺便殺的話,此人便是有一百個腦袋也都砍了!
夏尚書神色肅然,又是高呼了幾句皇上聖明,卻聽壽光皇帝一字一句地說著話,聲音裡居然帶了難得的怒氣:
「看看卿寫的這十一大罪,的確倒是不假!欺君罔上、武人干政、禍亂朝綱、目無國法……這豈止是該殺頭,按律誅他十族都夠了!皇后身為他的親生姑姑,自然也是疏於管教脫不了干係……」
夏尚書瞪大了眼,這次真的有些驚喜了,誅十族?還皇后疏於管教?這可是以前從未聽過的話語。
好!好!好!這一場御前官司蕭家必定要輸自然心知肚明,可是怎麼個輸法那可是大有學問。
是不是能夠搞的掉蕭洛辰暫且不論,至於誅十族滿門抄斬什麼的,自己壓根也沒指望憑這麼一件事徹底地扳倒蕭家,可若是能讓皇上下旨申斥皇后……那可真是意外之喜,蕭皇后不僅是正宮,還是太子的親娘啊!這裡面可以做的文章太大了!
夏尚書能做到如今這個位置,自然不是笨人。心中驚喜臉上不露,腦子裡亦是飛速地轉動了起來。
誰知壽光皇帝的下一句話那才叫是讓人興奮不已!
壽光皇帝掃視眾人,隨即淡漠的道:
「太子身為諸皇子之首,復有總領勘察宮外皇親國戚之責,未能護領臣弟,亦有失職之舉,身居其位而為謀其政……亦是當罰!」
夏尚書幸福得差點昏了過去,「未能護領臣弟」啊!
自己的彈劾折子裡可是沒有這麼一條,皇上這絕對是借題發揮,這絕對是明確表示對睿親王之事的知情和不滿了!
更何況直接要斥責處罰的可是太子,是太子!是他們這些人天天思、夜夜想,無時無刻不想廢掉的太子啊!
難道……難道那個時刻,竟然比自己等人預計得還要來的更早?
這可謂是天上掉下來的喜訊,快把夏尚書給砸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