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闕,顧名思義,原本是指敲皇城的宮門。而半夜叩闕,卻非民間百姓所能做的。
若不是有很重要的朝政事務需要稟報,便是朝中大臣遇上了極大的不公之事,大到了滿朝文武更無一人能夠做主,這才要請皇帝陛下乾綱獨斷,伸張朝廷法度正義了。
這是大梁朝開國之處便立下來的規矩,像蕭洛辰和安清悠碰上的這次叩闕,肯定不會是前者。
李家見九皇子吃了憋,不等天亮宮門開時便來打這御前官司了。雖說皇上也是人,他老人家判的案子未必就是正義,更未必就是公道。
可是眼下九皇子連病帶醉的倒在家裡,這等消息卻是瞞不住人的,只怕天亮之時京裡的大小官員早就得到了信兒,到那般時候若是李家的反擊尚無結果,又如何當得起這「文臣領袖」四個大字?
「蕭公子似乎是心中有數的樣子,這叩闕……只怕是為了公子和九皇子之事前來?」安清悠微微一笑,知道這一次蕭洛辰只怕是沒時間和自己鬥口了。
「這等御前官司蕭某又不是頭一次碰上,當什麼緊!倒是小姐身為女流,能有這般鎮靜氣度,大有不讓鬚眉之意……」蕭洛辰向外邁了兩步,口中卻是話鋒一轉,從吹捧變成了添堵地道:
「不過小姐剛才不也看出來了?這次的九皇子之事不光是我,安家可也是有份的!李家那邊會把這御前官司怎麼打……呵呵,值此朝局錯綜之時,那還真不好說!大小姐就真是那麼一丁點兒都不擔心?」
說完這話,蕭洛辰驀然回頭,嘴角上那一絲邪笑居然又慢慢地泛起,便是想看看安清悠神色一變的樣子。
只是沒想到這邊安清悠的臉色變倒是變了,卻是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來,慢悠悠地笑道:
「剛才嘗聽公子有言,此事發生之時我家老太爺也是在的,若是真對我安家不利,以他老人家的智慧經驗只怕早就動身來見陛下。說起打御前官司,只怕找遍整個大梁朝也找不出一個比他專業的來;若是他老人家不來,那怕是我們安家連邊兒都不用沾,那又何必擔心?倒是這一次公子出手一搏,那李家的反撲只怕是全衝著您來,小女子在這裡預祝公子抖擻精神,御前大戰八十回合,挨板子挨得輕點,受罰少算幾天,能夠囫圇完整地站著出來吧!」
蕭洛辰難得地面露出點之色,卻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轉身便出門走進了風雪之中。
安清悠覺得眼前人影一晃,倚門看去之時,外面卻哪裡還有他的影子?互聽得房頂之上瓦片兩聲輕響,心知這是蕭洛辰有意在和自己打招呼告別,不由得下意識地瞥了瞥嘴:
「惡趣味!顯擺自己藝高人膽大麼?當心被人逮到,那才有他好看的呢……」
此時黎明將至,卻是一天之最黑暗的時分,蕭洛辰翻身下了屋頂,卻是落地無聲,輕柔得便似一隻黑夜中悄然行動的豹子一樣,三兩下就溜出了秀女房的院子,卻是沒入了一片樹叢之中。只是不知為何,心裡卻是忽然想道:
「專業?今天這瘋女人的新鮮詞兒還真多……還是這麼牙尖齒利說起話來惡毒得很!將來誰要娶了這等瘋女人,那這輩子才算是倒足了大霉,這家裡的祖墳風水得多差啊!還囫圇個完整的站著出來……」
偶爾想到安清悠那句「囫圇個完整的站著出來」,蕭洛辰卻是心中一動,隨手在樹叢中尋了幾根枯枝,微一思忖,卻又直奔邊上的一處牆根而去,尋摸了半天卻是找到了幾塊破磚頭揣在身上。這才邪邪一笑,卻是奔著金龍殿這等皇上下榻之所在而去。
而在此時此刻的宮門之外,一個老太監正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拿眼一看,只見一人負手而立,後面馬車成串,居然還跟著有不少其他官員。再看領頭那人,居然是兵部尚書夏守仁,登時是大驚失色,兵部尚書半夜叩闕,這是什麼出了什麼大事了?當下急匆匆地問道:
「夏尚書,您這麼大半夜的來到宮裡,難不成是出了什麼大事!邊關告急?北胡入侵?或是某地造反還是起了兵變?」
這太監姓古名衛民,乃是上書房總管,皇上身邊最為得力秉筆太監,亦是這宮中三大總管太監之一。此刻皇帝半夜驚醒,聞得有人前來叩闕,卻是派他第一時間來查探的。
「古公公放心,當今天子聖明,我大梁治下國泰民安,北胡韃虜又新死了可汗,正所謂盛世中興之像。本官雖來叩闕,卻並非有什麼事關朝政的急事!」
兵部尚書夏守仁長著一張國字臉,卻是天生得紅臉長鬚,倒與那前朝所說的武聖關公頗有幾分相似,端的是一副好賣相。
只是大梁朝的傳統歷來是文貴武賤,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位大人卻是從小就賣力讀書,沒走武將道路。
後來他青雲直上做了兵部尚書,反而更是知兵名士的風範自居,雖然號稱文武雙全,手裡卻不論春夏秋冬風霜雨雪,總是一副折扇綸巾的樣子,終日強調自己是讀書人,以文人而領武事云云了。
可惜今日既然是叩闕,夏尚書那副胸中藏十萬甲兵的名士范兒卻是沒法搞了,這時候只能穿官服,不然登時便是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壓下來。
不過夏尚書既然有這等面若重棗的模樣,身著那一品大員的服飾卻更是不怒自威。
古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兩眼,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
「那就好那就好,卻不知夏大人這半夜叩闕,又是……」
話到這裡,古公公忽然就張大了嘴巴,這夜半叩闕,又不是軍國大事,那自然是要來告御狀了!可是這居然讓兵部尚書來親自出馬告御狀?那得是多大的案子?
「這群傢伙……還真是不肯讓朕落半點清靜了!下去吧!四方樓要繼續給朕把兩邊兒盯緊了點兒,可別讓他們折騰的太出圈了!」
金龍殿中,當今的大梁天子壽光皇帝剛剛半躺在軟榻中讀完了某些東西,隨手把一份黃紙寫就的報告扔倒炭盆裡。身後的小太監極有眼色,忙不迭地遞上來龍衣龍袍,服侍萬歲爺起身更衣。
倒是面前的一個老太監輕輕磕了個頭,輕聲唸了一聲老奴告退,慢慢地退出了屋子去。
少頃,壽光帝更衣已畢,卻聽外面的小太監低聲稟報道:「皇上,古公公回來了……」
「讓他進來吧!哼!」壽光帝隨手接過一杯人參茶漱了漱口,鼻子裡卻是低低的哼了一聲。門外的小太監一驚,竟是連腔都不敢搭,忙不迭地下去請了古公公進來。
「老奴參見萬歲爺,萬歲!萬歲!萬萬歲!」古公公一進門,連忙是跪倒磕頭,陛下那是大臣們的叫法,太監們身為皇室家奴,行禮的時候卻是應該叫萬歲爺的。
「起來吧!」壽光帝點了點頭,「坐著說話,今天這人參茶弄得不錯,給古公公也來一杯!」
這隨口一句賜坐倒茶,卻登時便讓古公公心中大定,顯然皇上的心情未必就是那麼壞。當下謝了恩典,卻是斟詞酌句地道:「啟稟皇上,剛剛宮門外面有人叩闕,奴才逢皇上之名去查探,那外面居然來了不少的官兒,領頭的乃是……」
「乃是兵部尚書夏守仁是不是?」壽光皇帝忽然打斷了古公公的話,眉頭記不可查地皺了一皺!
古公公登時心中一冷,居然能夠讓萬歲爺換了臉色,顯然是心中頗為不喜。
外面都說這夏尚書乃是下一任閣老首輔的頭號人選,在皇上面前也是一直聖眷正隆的,可是俗語說得好,宰相肚裡能撐船,怎抵君心無邊海?自己這位主子又是號稱帝王權謀之道天下無雙的人物,神仙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皇上真是料事如神,這領頭之人果然便是兵部尚書夏守仁!」古公公原本還想稟報的詳細一點,但是見了這等光景,卻登時打起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念頭。所謂言多必失,這當兒卻是變成了該答什麼答什麼,半個字也不多講!當然,多讚了兩句皇上料事如神,那倒是問題不大的!
「夏守仁……夏守仁……」
壽光皇帝卻是沒有理會古公公這等話中的佐料,逕自在桌上輕輕地敲著手指頭:
「夏守仁這個兵部尚書當得好啊!九皇子這麼一出事,他是不辭勞苦地給李家打先鋒來了?只是這眼裡若是只剩下了他的老師李大學士,又把朕放在何處?也罷,叩闕告御狀乃是我大梁朝開國以來的規矩,朕為帝一任,也不想落個言路不開疏遠臣子的名聲。讓他一個人進來吧!那些搖旗吶喊的小官兒,回頭叫門禁衛記個單子存檔,也呈給朕一份好了!
古公公心中一絲絲地涼意登時便劃過,眼中只有李家而無皇上?這可是誅心之論了。
他雖然不明白什麼九皇子和李家又是怎麼回事,亦不曉得自己還沒開口怎麼就知道是夏尚書是來告御狀的,但是萬歲爺身邊另有密報之人,那卻是早就清楚的。
腦子裡對夏尚書的前途連著下調了幾個檔次,臉上卻不敢有任何異狀,恭恭敬敬地磕了頭,這就要出宮門去傳旨。忽然壽光皇帝那邊又叫住了他,慢慢地問道:
「那夏守仁來叩闕告御狀,告的是整個蕭家呢?還是朕那個不成器的學生蕭洛辰?」
「回皇上話,告的只是蕭大人一人而已,倒沒聽說要告別人……」
「哼!還算他食君之祿,懂得那麼一點進退!」壽光皇帝輕輕地又品了一口參茶,這才慢慢地道:「叫他去北書房候著吧,朕喝杯茶養養神,這就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