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關口一入,秀女們的事情就由宮中之人全面接手。
一個身形健壯的中年太監跳上了車伕的位子趕著馬車便向前走去。
只是安清悠眼尖,便在這一通關之間倒是發覺了一事。
該給自己趕車的原本不是此人,他似乎是一直站在那卡子口,聽到自己名字便和前面的太監換了一下位置,轉瞬便上了自己的車來。
「難道那驗牒的太監磨磨蹭蹭,便是給這換人在打掩護?」
安清悠心下正自疑惑,互聽那趕車的太監低聲道:
「小的是車御監帶馬谷滿繁,文妃娘娘祝大小姐選秀順利。這一次選秀提前是皇后娘娘突然出手,當時的確是太過倉促,不過請大小姐放心,宮中自有照拂。」
安清悠微微一怔,當初自己與文妃娘娘談妥的三條協議中,其中有一項便是要求消息提點,想來在不少家有秀女之人在她那邊也有類似的需求。
選秀驟然提前這麼大的事情之前卻沒能漏出半點風聲,她自然是要給諸人做些安撫。
這位娘娘也真是神通廣大,北宮門還沒正式進,這人都已經安排到自己身邊來了,只是這文妃一派人馬的標籤只怕是已經被打上了個十足了。
安清悠心中雖如此想,但這話可不能當著這谷太監說,當下亦是壓低了聲音道:
「多謝谷公公提點,小女子祝文妃娘娘萬福金安,此次選秀之事還要多勞煩谷公公了。」
只是外面那谷太監卻是再不言語,只顧悶頭趕著他的馬車。便在此時,互聽得卡子口上一陣喧嘩:
「好厲害的馬車啊!」
「到底是劉總督家的孫女,單是這馬車便不同凡響啊!」
讚歎聲中,安清悠也不禁有些好奇,偷偷從車窗中掀開了簾子一角向外看去。
只見那卡子口上自有一輛馬車停下,上面雖沒有鑲金帶玉,但整個馬車卻通體是用木材中最為珍貴的仙精木做成,那仙精木號稱「半寸仙精金不換」,能夠玩得起這麼一架馬車的,當然也只有當今天下最大的肥缺,東南六省經略總督劉波劉大人家了!
「東南六省經略總督劉波嫡次孫女劉氏,年十六,入宮遞牒,備秀待檢——!」
驗牒的太監接過名牒來連看都沒看,直接唱出了名字。
載著秀女們的車馬逐漸進到了北宮門外圍出大空場中,數百輛女兒香車匯聚一堂,當真是各有特色,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眼見著便到了午時已至的截止時辰,沙漏裡漏掉了最後一粒沙,入口處卻並沒有要關上的意思。
一輛看似普通的青布馬車緩緩行來,等到了入口處還沒等遞名牒,卻早有驗牒太監在哪裡高喊:
「內閣大學士李華年嫡幼孫女李氏,年十八,入宮遞牒,備秀待檢——!」
等這輛馬車慢慢悠悠地進場,入口的管事太監才報出道:「時辰已至,諸女呈牒。封路——!」
什麼叫與眾不同?這才叫與眾不同!李大士是當今首輔,自然懶得招搖。
可他李家宮內有文妃,朝中有首輔,四代入閣的頭號文官世家,又豈能笨到這個勿了時辰的地步?看似平平常常的一頂青呢馬車,卻能讓選秀集合截止的時辰都要等候三分,誰還敢不仰視一下李家?
數百輛馬車便在這北宮門外的空場上排的整整齊齊,兩邊卻各有一長溜的鋪好了黃鍛的桌子一字排開,唱禮太監高叫道:
「驗明正身,諸物須檢,啟——!」
車御監的帶馬太監聞言下車,伸手便抓住了那馬車簾子的右下角。
只待簾子一撩,秀女們便要起身下車奔著那黃鍛桌子走來,此處自有宮廷畫師們為她們早已畫好的肖像,一一比對驗明正身。
而身後的馬車行禮自有另一撥宮中之人巡查翻檢,若發現了違禁之物卻不是沒收那麼簡單,而是連人帶車一起扣下,事後還要追究母家的罪責。
安清悠自然也要走這個流程,只是為她趕車的谷太監伸手一抓簾子,卻登時便覺得那下面多了一張紙片。手指輕微捻動,那紙片卻是露出了半幅真面目,乃是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這安大小姐對宮裡的規矩倒是懂得緊啊!這『下車錢』給得又是這般大方,果然不愧是文妃娘娘看重的人。」
谷太監盯著銀票眼睛一亮,臉上卻是絲毫沒有變化,等到這簾子一掀一放,銀票自然是縮回了手中。
手法之乾淨利落,神不知來鬼不覺。
安清悠起身下車,慢慢便向那黃幔案桌前走去,期間自有太監將秀女們分成了一條條隊伍。
數百雙玉足落地無聲,走起路來卻是清一色地蓮花小碎步,再無半個人敢亂了規矩。
這時候就看出各家底蘊的不同了,有些沒經驗人家的秀女臉上妝容早已經花了,有些則是被這選秀的突然提前弄得措手不及,身上的衣裳首飾顯見便是臨時拼湊的。
最慘的是那些半夜就開始在北宮門外等著的,個個頂著一雙熊貓眼,普一亮相,眾女就分出了三六九等來。
當然也有強者,輕鬆大方者有之,華麗亮相者亦有之,剛剛在入場環節上各逞本領的幾家秀女更是各有良好表現,舉重若輕加上早先便已引起了注意,轉瞬便成了場中的焦點。
女人看女人最是有些敏感,安清悠這一身盛裝華服的亮相,登時便惹來了不少艷羨佩服的目光。
加之安清悠最近在京城之中的女眷圈子裡名聲鵲起,亦是成了秀女們當中極搶眼球的一個。
正在前行之時,忽然覺得有些異樣,餘光微撇之際,倒見那兵部夏尚書之女夏青櫻倒離著不遠,此刻正斜眼向自己瞧來,目光之中全是高傲不懈之色。
選秀本是大事,此次突然改日更是引得許多人注目,宮裡宮外的好事之人早就做了諸多預測。
什麼誰家女子能奪玉牌,那家的女子又能進天榜單子,甚至有人還拿這事情來邀賭下注的。安清悠雖不像李大學士孫女李寧秀一般是公認的一枝獨秀,可拜文妃和錢二奶奶等人所賜,倒也成了熱門之一。
安清悠的眼神一轉即回,競爭對手間彼此敵視乃是常人慣有之心,自己卻也沒放在心上。
倒是那頭號大熱李寧秀來得最晚,反而走在最前面,雖然久聞這位李大學士的孫女號稱傾國之色,卻一直只能看到個背影,不免讓安清悠對此女頗有些好奇了。
「乾爹,皇后娘娘真是神機妙算,似選秀這等大事,真有實力的人家早把女兒送來了京城走動聯誼!至於那些差了六七天還沒趕到的不管也罷,省得有人仗著人多摻沙子!只要掌握住了這批秀女,那可就掌握住了……」
眾女互相打量之際,卻不知有人也在打量著她們。
北宮門的門樓之上,一個滿臉諂笑的中年太監正躲在一個角落裡對著秀女們指指點點,逢迎的對象則是隱在了一道陰影之中,雖然身旁馬屁如潮,卻絲毫不為所動。
「掌握住了什麼啊?小彤子,你倒是說說?」
陰影之中的人突然發話,聲音雖然顯得有些蒼老,但卻亦是尖細無比,顯然也是一個太監。
拍馬屁的太監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叫小彤子的,一般太監得尊他一聲彤公公,此人姓劉名彤,現為宮中六十四位首領管事太監之一。平時也多有趾高氣昂的做派。只是被那陰影中的老太監隨口一問,眼下竟是臉色大變,顫聲說道:
「乾爹……乾爹……孩兒錯了!孩兒不該在您面前亂嚼舌頭……孩兒……孩兒該打!」
說話也不用人吩咐,慌忙提起手來向自己的面頰用力打去,辟啪作響之際,卻聽那陰影裡的老太監冷冷地道:
「祖宗規矩,後宮不得干政!你也是在宮裡呆了這麼多年的人,這是想給皇后娘娘添麻煩不成?在乾爹面前都敢這麼口沒遮攔,在旁人那裡還不定怎麼樣呢!嗯……我說小彤子你這掌嘴的功夫倒是漸長啊,這麼半天了還沒見紅?」
那劉彤臉色慘白,卻是提起手來再用力打去。只一下,嘴角就溢出了血絲。
卻聽陰影中傳來一陣不陰不陽的吃吃笑聲,悠悠地道:
「這才是乖孩子!乾爹讓你見個紅可是為了你好。聽說你這兩年行事可是越來越張揚了?嘿嘿!朝中將有大動,宮裡只怕也是有人想不安分。咱家最近都過得小心翼翼,更別說你這混帳玩意兒了。多長兩個心眼兒,夾起尾巴做人吧!」
「孩兒謹遵……謹遵乾爹教誨!」劉彤只嚇得渾雙膝一軟,登時便跪了下來,用力磕頭之下彭彭有聲。
「行了行了!跟乾爹還講這麼見外的話作甚?」
陰影中的老太監沉默一陣,卻是等那劉彤把腦袋磕得有些青紫之色才發了話:
「用力磕頭不如用心做事。來來來!乾爹考考你,那邊個子挺高的女娃兒叫做什麼啊?」
劉彤這才敢抬起頭來,順著那老太監的話向外看去,只見他手中所指,赫然便是安清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