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悠自遇見彭嬤嬤以來,卻是從未見過她失態到了這等地步。
心下惶惑之際,一股不詳的預感卻是慢慢地湧上了心頭。
努力定了定神,安清悠卻是端了一杯清茶過來輕輕地道:
「嬤嬤且莫著急,喝口茶潤潤嗓子,咱們慢慢說!」
彭嬤嬤接過清茶來卻是放在了一邊,兀自苦笑道:
「也是怪我之前思慮不周,這般失態,倒是讓大小姐笑話了。只是這事情實在太大,由不得我這老婆子不驚異了!說起來這皇后娘娘自然是無可撼動,可是……可是別的人呢?難道便真的坐得那麼穩當麼!」
安清悠心中一驚,卻想起在之前各類女眷聚會上聽到的一些小道消息,登時也變了臉色道:
「難道……難道嬤嬤說得乃是……」
彭嬤嬤點了點頭道:
「不錯,便是東宮的那位爺!咱們這位太子殿下做了幾十年儲君,卻一直平平庸庸地沒什麼亮點。朝中多年前便有易儲之聲,大小姐怕也早有耳聞吧?我只怕這文妃娘娘想做得不是皇后,而是聖母皇太后!」
如今的大梁皇帝雖然帝王權謀當世無二,但終究已是垂垂老矣,下一位皇帝究竟是誰?
太子固然是名正言順地等著即位大統,可是他也不是沒有對手,諸多皇子裡實力最強呼聲最高的,便是那位文妃所生的九皇子睿王爺了!
似這等爭儲之事,從來都是最為凶險,若非擁立之功的榮華富貴,便是滅家之禍的舉族傾覆。
更何況本朝向來不乏廢儲立新之事,遠的不說,便是當今的聖上萬歲爺,幾十年前不也是弄掉了當時的太子才上了位?
安清悠心中震驚,可卻不能不繼續問道:
「這爭儲之事若說是牽連後宮還情有可原,可是我安家和這類事情素來沒有瓜葛,難道也捲了進去?這事……這事……剛才嬤嬤說這一次中了宮中的算計,又是何故?」
彭嬤嬤歎了口氣道:
「便是沒有瓜葛又能怎地?文妃娘娘這一次既是讓諸多京中的散官去了老太爺府,雖說是為老太爺的壽宴墊場,但是以文妃娘娘的手段,那些散官大人們想必早就得了提點,更是要為你這大小姐做臉……嘿嘿,怕是連明天都不用等,消息此刻就已傳了出去,到時候大家都知道安家大小姐是文妃的人,選秀之時你自然被打上了印記,被死死捆在了文妃娘娘那條船上!」
安清悠聽得心裡直往下沉,自己到底還是太嫩了,人家隨手落幾個閒子,自己好像就成了個不跟也得跟不從也得從的形勢?
再一思忖從第一次向宮中遞送香囊開始,自己其實就一步步地落入了這文妃娘娘布下的局面裡,無端端地被牽扯進這一場爭鬥之中,這還不算是中了人家的算計,卻又怎地?
可是偏偏這世間事卻是你越想它棘手,它往往就越棘手。卻聽彭嬤嬤又是歎道:
「說起來,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便算是會調幾手香,又怎能引得文妃娘娘這等人物如此重視?我現在更擔心的,怕是她以你為引子,連整個安家都算計了進去,試想這麼多李派散官到了老太爺府上,傳出去的消息又是安家的長房大小姐選秀中跟了文妃娘娘這一脈,旁人又會怎麼看安家?便是分辨說安家不是和文妃娘娘及九皇子站到一艘船上,如今又有人信麼?」
安清悠身形晃了一晃,可說是從頭直涼到了腳下。
不過是一個選秀,居然能夠把整個安家都捲了進去,若真是如此,自己豈不是成了安家的罪人?
彭嬤嬤雖能幫她分析這一切,但是卻也沒什麼更好的應對法子。兩邊的實力相差太過懸殊,為之奈何?唯有反過來安慰安清悠道:
「此事也未必算是個壞事,文妃娘娘在宮中地位僅次於皇后,李大學士又是本朝首輔,就算是被綁上了這條船也說不定反倒有些好處呢?更何況皇上權謀之術天下無雙,這等事情未必便看不透,老太爺又是個歷經風雨的自有定奪……」
彭嬤嬤難得這樣安慰人,安清悠卻只是搖頭苦笑,知道這些話不過是老嬤嬤說出來安慰自己的而已。
後宮相爭,皇儲暗鬥,哪一樣又不是血淋淋地?
哪一樣又不是動不動就有多少條性命裹在了裡面?
安老太爺一向講求中立,就這般全家被人拖下了水自然不肯,自己這個始作俑者又能落個什麼好?更何況自己最恨的就是被人當做了棋子使……等等!老太爺?彭嬤嬤剛剛提起老太爺?!
安清悠猛然間心裡一動,彭嬤嬤不過是宮裡的一個嬤嬤,便說是身上有些自己看不透的神秘,可畢竟和安老太爺沒法比。
連她都分析出了文妃娘娘的很多東西,安老太爺這等人精老臣豈又哪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難怪他老人家一再問自己進宮選秀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沒有,這可不光是看著壽宴論功行賞啊!
既是想通了此節,安清悠登時猶如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了一絲亮光,再往深裡想去,那不嫁皇室的承諾又哪裡是無感而發,更有「選而不秀,秀而不選」這八個字又豈止是只為了安家不丟面子而已,分明就是自己在宮中選秀的過程中保身護命的唯一策略啊!
「不是!嬤嬤!此事……此事尚有可為!」安清悠猛地一抬頭,兩隻眸子裡竟然是從未有過的閃閃發亮。
「大小姐可是想到了什麼?」
彭嬤嬤倒叫安清悠嚇了一跳,再看安清悠時,只見她身上竟是散發出了一種連自己也從未見過的氣質感覺,這種氣質感覺這個世界上絕無僅有,甚至彭嬤嬤一剎那間竟然產生了某種恍惚,或者……這份氣質本就不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
窗外卡嚓一道閃電,卻是穿越了茫茫漆黑的夜空,照亮了整個大地。轉瞬之間,傾盆大雨已是一洩如注。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便在距離長房府邸不遠的老太爺府上,安老太爺此刻同樣沒有就寢,他望著外面的大雨,卻是長長發出了一聲歎息。
「孩子啊,莫怪爺爺心狠,如今朝局將有大變,我也是為了整個安家!只盼你能憑著那份我也看不透的古怪聰慧,選秀中落個全身而退吧!爺爺可是在你身上下了重注,莫要叫我失望!只是……只是苦了你這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