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氏臉上陰晴不定,那街口上川流不息的賓客隊伍卻不會等她。
一陣的車馬盈門之下,錢二奶奶率先登門,笑語盈盈地道:
「妹妹請了,安老太爺乃是本朝重臣,這賓客想來必是不能少的。姐姐怕一會兒來晚了連門檻都不好進,這可是一早上就巴巴地趕來墊場混個巴結呢!」
眾人一起笑了起來,似錢二奶奶這等家世背景,這話自然有戲謔之意。安清悠連搶幾步上去接過來笑道:
「姐姐這話可是太重了!下次錢老大人若是做壽,這是要妹妹半夜就在門口等著賀壽不成?若非如此,怕是還不起姐姐這份客氣呢!」
大家自然又是一笑了之,可是再看跟在錢二奶奶身後那一連串的賓客帖子遞了上來,登時便有人驚了。
「翰林院啟候翰林末學晚輩丁文沖,攜家眷賀左都御史安公諱字翰池尊壽!」
「禮部編修館執筆編修末學晚輩司馬義,攜家眷賀左都御史安公諱字翰池尊壽!」
「詹事府左清紀郎末學晚輩劉先珍,攜家眷賀……」
錢二奶奶身後那些車馬,來得可不光是女眷,更有不少京中官員。
雖說這只是些翰林、編修之類沒油水沒實權的京中散官,可這畢竟是實實在在的朝袍頂子,有些人的品級更是不低。弄了這麼樣一群賓客做墊場,那可是架勢拉到十足了。
如此規格,便連安清悠自己瞧著都有些驚異。
雖知錢二奶奶在京城裡吃得開兜得轉,但沒想到竟能搞出如此聲勢?
倒是錢二奶奶看看眾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墊場的賓客吸引了過去,卻是悄然拉過了安清悠低聲密語道:
「之前那幾個遞進宮裡的香囊弄得不錯,這是宮裡那位貴人賞你的。這火候能不能夠掌控得好,全看妹妹自己的造化了。」
安清悠聞言微微一怔。
這段日裡除了操辦老太爺的壽宴,自然也沒忘了給宮裡那位貴人進獻香囊的事情。如今對方拿出了這等「賞賜」固然是對自己示恩拉攏,亦是有顯示實力的意思。
壽宴上平白多出了許多之前不在計劃中的賓客還是小事,這些清水京官們權勢富貴上一窮二白,人可是一個賽著一個的窮講究。
繁文縟節一大堆之下若是有什麼應對不慎,難免叫人說安家失了禮數去……
這顯然是宮中那位貴人對安清悠又另有一番考校之意了。
不過這等事情卻難不倒安清悠,只見她對著錢二奶奶微微一笑道:
「姐姐豈不聞我安家乃是禮教傳家?既是宮中那位貴人如此厚待於我,清悠又豈敢讓人失望?」
說罷,安清悠卻是逕自走到了二房夫人劉氏的面前,輕聲提醒道:
「二嬸娘,如今這賓客來得卻是比咱們預想的早。這些大人們可是很在意規矩面子的,不如讓二叔父提前動上一動吧?」
二房本就是負責掌禮之事,劉氏驟然見到來了這許多賓客,一時之間不由得又是高興又是有些手忙腳亂。待得安清悠這一提卻是有些如夢方醒的意思,一邊忙著去尋自家老爺一邊連聲道:
「對對對!如今這賓客來得不少,你二叔父也該趕緊出來了!」
二房老爺安德經這些年已經有些憋得久了,如今好容易有一個作為安家對外代表的機會,其實早就有些按捺不住,此刻青衫儒態,卻是又檢查了一番自己是不是足夠正經八百,這才粉墨登場了。
「安年兄,令尊此番大壽,此來卻是冒昧了。只是這古人云花甲之賢雖天亦共賀,吾輩嘗聞安老大人一生風骨學識,實是仰慕之意宛若高山,渴學之心恰如流水……」
「哪裡哪裡,正所謂見賢思齊焉,豈可聞教而過?年兄大才之人,今日能來敝府,那才是吾輩之幸,家嚴聞之豈必以之為喜哉?」
卻說那二房老爺安德經做官撈錢的本事雖然不行,對於什麼規矩禮法的事情卻是熟得不能再熟。
加之在士林之中向來是素有文名,和這些清水京官一打交道還真是合適之極。和一群人在那裡之乎者也地大掉書袋,行禮接待講規矩之間倒是越來越有如魚得水之感了。
旁人聽得半懂不懂,但是那群清水京官們一個個頗為滿意的樣子卻是人人都看得出的。
錢二奶奶在一邊搖頭苦笑道:
「來之前宮裡那位貴人還說,這些人等做墊場賓客雖是夠體面,但是一個個酸氣沖天偏又死守著那些破講究,這考校也是有些重了。誰知妹妹不過一句提醒話兒,瞬間便將這局面輕輕巧巧地接了過去。倒害得姐姐白替你擔心半天了!」
安清悠卻是微微一笑道:
「姐姐過譽了,這都是我那二叔父學問好,小妹卻是半點功勞也沒有的。倒是姐姐再入宮之時,替妹妹多多謝過文妃娘娘的恩典了!」
這「文妃娘娘」四個字一說,錢二奶奶也不禁渾身一震,再拿眼瞧去時,卻見安清悠輕輕說道:
「宮裡能夠隨手之間便點動這麼多京官大人們前來的捧場,我卻實在是想不出除了文妃娘娘還能有誰?也不知妹妹猜得對與不對?」
錢二奶奶這般精明靈巧的人,唯一思忖間便知道了安清悠的意思——您在宮裡位高崇尊,我也不是滿眼不知所云的笨人。這妹妹還真是不含糊,知道若只是低頭幹活反倒在宮裡那位眼中缺了份量。
不過一轉念間,錢二奶奶心裡又不禁嘖嘖稱奇,這安家妹妹久在閨中,卻似對宮中的一些事情明白得很哪!
難道她身邊有深諳宮中掌故的高人?
如此這般折騰了兩輪,天色早已經大亮。
墊場的賓客早已把安府門前烘托得熱熱鬧鬧,眼看著時間臨近晌午,真正有頭臉有身份的主賓們也開始陸陸續續地登門了。
「刑部侍郎周文淵周大人到——!」
「大理寺少卿孫鴻名孫大人到——!」
「中常閣選講、欽命御前參政知事劉長生劉老大人到……」
一個個夠份量的名貼遞到了安家門房,負責迎賓掌禮的二老爺安德經自然是眉飛色舞,這些大人可不比之前那些墊場湊熱鬧的酸官兒們般兩袖清風,個個不是手握實權的重臣便是皇上面前的近人。
二老爺忙著見禮之際也不禁心裡一句暗讚:
「大哥這帖子送得可是不錯啊!單看這些賓客,今年的壽宴比之往年便是不差!」
二老爺這邊暗自稱道,卻不防猛聽得眾人之間一陣喧鬧,有人大聲叫道:「老太爺出來啦!」
原本按照古時名門望族做壽的講究,本是要在內堂之中單辟出一間寬敞明亮的正房作為「穩壽台」的,安老太爺不到吉時不輕易上席,便在此處接受眾人的賀喜。
可是講究畢竟是講究罷了,真到了這個層面又哪能像那些不得志的酸官兒們般迂腐!
一群正經八百的朝中重臣到了自家,難道還真把人家晾廳裡坐著?安老太爺也少不得親身要出來照面一番了。
「安老大人福壽啊!」
「恭喜老大人,賀喜老大人!
「下官祝安老大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一片頌壽聲中,今天的老壽星,大梁朝的左都御史安老大人,在長子安德佑的陪伴下慢慢地走向了首席壽位。
「同喜同喜,賢侄莫要多禮了!」
「哎呀劉大人,您也來了,老朽實是愧不敢當,愧不敢當啊……」
安老太爺何許人物,此刻賓客雖多,氣氛雖然熱烈,但這一行一往之際依舊是舉重若輕,縱處眾人包圍之中,依舊是應對之間的揮灑自如,便像那閒庭信步一般。
安老太爺這般的輕鬆寫意,跟在他身邊的長房老爺安德佑則是滿臉的喜氣洋洋。
安老太爺每和一位正賓之人打招呼,安德佑的臉上便更加開心了一分。
這些人可都是他一家一家的去拜訪送帖子請了過來的。
如今這事情辦得圓滿,長房面上自然亦是大有光彩。
偶一瞥眼看到遠處遙遙望著這邊局面的安清悠,安德佑卻是笑意更濃了。
心下高興,安德佑自不免想瞧瞧如今那四房的臉色,只是看到了那四房夫人藍氏之時卻免不了有些失望,平日裡這位四弟妹可是慣要挑錯擠兌人的,今兒個怎麼就這麼老實?
安德佑這裡心裡納悶,卻不知藍氏那邊早已經心裡暗叫僥倖了好幾輪!
藍氏奪壽宴操辦不成,又怎麼能不想挑出幾條安清悠的錯處,便是雞蛋裡挑骨頭也不能讓長房落了個大圓滿去!
可是她畢竟在圈子裡混的久腦子快,眼見著之前擠兌了一把商賈女眷們前來賀壽,轉眼便有一幫清水官們接踵而至,挑錯不成反被打臉,卻讓她一下子靜了下來。
「這大侄女果然是有些門道,邀請賓客之事居然讓她弄得妥妥帖帖,若非我見機得快收了手,只怕是反要平白落下一堆丑去!」
藍氏心裡暗暗驚異,卻並沒有放棄尋錯處的努力,眼下不過是在等,等一個合適的時機而已。
「我就不信這小妮子第一次操辦這壽宴,便能夠做到滴水不漏的面面俱到,肯定有機會……肯定有什麼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