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忽然傳出閒淡而柔軟的女聲,半真半假地調侃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想不到一凶悍好勝之人也能悟出這番道理——」發自肺腑地感歎,「不容易啊,不容易……」
耶律堯骨猛一轉身,倚門而立的女人已輕提蓮步迎出了房門,腳步稍顯顛跛,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拜,「奴婢蕭卓貞叩見契丹大皇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濃眉赫然一緊,半是心疼半是惱火「不是叫你好生安養麼?沒朕的旨意怎麼就下地了?」目光掠過她身上單薄的翠裙,忍不住暗暗賭氣。
女人跪在地上,微斂眉頭小聲嘟囔,「有些人就是這樣,明明幾句疼人的話,怎麼從他口一出就變了味道呢?」
「知道朕心疼還敢……」箭步上前,趕忙將人扶了起來,「腳傷可好利索了。傷口若再裂開,看朕怎麼收拾你!」
「已經不礙事了,正跟茶花念叨著陪天德去騎馬呢。」
「胡鬧!」狠狠剜了她一眼,強壓著脾氣好言奉勸道,「幾個月沒出這小院的門,朕知道你悶,可也不能胡來,還要仔細著身體。朕這就吩咐人備下車馬,帶你們母子一同出去散散心。」
茶花一聽兩眼放光,又是拍手又是點頭,「好啊好啊——我都快憋瘋了!」
「你留下來看家!」狠狠剜了聒噪的女人一眼,不耐煩地輕斥道,「順便看看你那幾個娃兒,好好犒勞一下又當爹又當娘的『禿驢』!他是契丹的功臣,你就是服侍他的!」
「我也想出去!」嚴正抗議,轉身直奔西廂房,一邊跑一邊嚷嚷,「死禿驢!你又耍什麼花樣?我就知道是你的餿主意——你故意的!」
天色青灰,一人多高的荒草接天連地,天籟呼嘯,耳邊斷續響起秋蟲淒切而無力的哀鳴。
大木落一襲翠裙外裹著厚重的貂裘,閉目枕在王者的胸口小憩。娃兒們成幫拉伙早已跑得不見了蹤影,耳邊只剩下穩健的心跳和蕭瑟的風聲……
「在想什麼?」耶律堯骨終於將視線從窗外遼闊的原野上拉了回來,低頭望著女人倦淡的小臉,聲音不由自主地壓得很低很低。
「命運……」珠唇微啟,本能地往他懷裡縮了縮。
「是啊,一晃十幾年,日子過得可真快啊!朕想起自己小時候跟隨先皇出遊,就像那些娃兒一樣,無憂無慮……」
「無憂無慮的日子,我也有過。」媚眼微睜,打量著那張「折磨了她半生」的臉。
揚手提起纖秀的下頜,久久注視著那雙叫他愛恨不得的美眸,柔情似水,他無力抗拒,「朕的前半生一帆風順。自從遇見了你……」
「這話該我說才是。」嬌嗔地低下頭,輕輕推離他的懷抱。
「呵,朕想一想都會頭疼,當初,哪兒來那麼大的勁頭兒。跳牆去汗王府會你,喬裝進山,冰天雪地的……唉!不會再有了,人一輩子也就荒唐一次。」
「有時候會後悔,當初不該離開閭山,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任自己隨你去了。」
「捨不得他麼?」臉色微微一沉,明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問,還是忍不住憋屈。
「若捨不得他,汗王府就是最後一次。哪還有往後的一來二去?」
「那是為什麼?」看似一臉茫然。
「就像你說的,人是做出來的。做什麼事就表明你是什麼樣的人。當日我隨你一去,便真成了人盡可夫的輕浮女子。我不願你猜忌,你卻偏偏猜忌,以至於生出了之後那麼多的苦。」
「你總是悶著不說……」心裡有些怨她。
「事情做成了那樣,辯解有什麼用呢?」掩口嬌笑,「您老人家可是出了名的『活閻王』。您心裡認定的事,我就是再呆再傻也不會去跟閻王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