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落目送王式廉出了園門,環視庭院裡陌生的景物,依稀有一點印象,又好像從未來過這裡。遠處隱約飄來僧尼的唱念,疑心自己被囚禁在某一座寺院附近。
透過窗扇的縫隙瞥見把守在房門外的高麗人正在與守著園門的兩個兄弟閒聊。看這層層包圍的陣勢,想要逃出去是絕沒有可能的。無可奈何地坐回榻邊,慶幸自己提早將天德送了出去。
時近正午,房間裡稍顯悶熱。枕著昨日落馬時嚴重擦傷的手臂,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夢裡充斥著兩軍廝殺的刀光劍影,飛揚的旌旗,戰馬的嘶鳴。天福城火光沖天,隱約傳來婦女和孩童悲切的哭泣……
吱扭一聲,有人推開了門戶。恍恍惚惚,不知是夢著還是醒著?眼皮異常沉重,隱約望見一名提著食籠的女尼,急欲求救,掙扎著發出微弱地呼喊,「師傅,師傅……」
良久無人回應,默默安慰自己,一定是在夢裡。
意識再度陷入了昏沉,耳邊卻突然響起一縷熟悉的嗓音,「女施主,醒醒……起來用飯了……」
努力挑起粘連的眼皮,漸漸看清了俯在榻邊的臉。轟然坐起,一把將人拽住,「穆爺!真的是你麼?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女施主,快起來用飯吧。」女尼合十稽首,輕聲笑道,「傳說,蓮華色前生是一名因為被丈夫拋棄而婬亂的可憐女子,後來因為供養了一位獨覺聖者而許下願望:以此供養獨覺聖者的福力,願於來世得一端正莊嚴之身,像青蓮華一樣色香俱足。嬌艷動人,隨念所求,男子不缺;乃至也像獨覺聖者一樣得大神通,並能遭遇大善知識,大師佛陀,親自承事供養。後來,這些願望都在蓮華色的身上一一應驗了……」
「穆爺,」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滑落,「真的是你……」揚手拭去腮邊的淚痕,破涕為笑,「您什麼時候回渤海的?怎麼突然就剃度出家了?」
「貧尼妙慧,歷經俗世種種,虔心悔悟。終於法緣具足,斷除三千煩惱,親事供養佛陀。」
大木落強忍著抽噎,斷斷續續地說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羨慕!真心的……苦海無邊,惟願速速了卻煩惱,投生淨土。」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女尼轉回桌旁,小心翼翼地擺放著碗筷,「如來說,一切法皆是佛法。了即未了,不了為了。佛法與世法是一不是二,明白了是妙用,不明白是無明。女施主塵緣未盡,快起來吃飯吧。」
提起繡鞋下了榻,坐在桌旁卻全無胃口,長長歎了口氣,抬眼問道,「我在寺廟裡麼?這是哪方寶剎,您又怎麼會在這裡?」
「唉,說來話長。茶花突然成了高麗的公主,弓藏該如何與我相處?他是新羅的王子,與高麗有滅國深仇……唉,在我跟隨高麗使北上之後,他終於選擇了以死亡來了結。他服毒自盡的時候,你的那個『動手動腳』就在他身旁,為此還惹上了官非,險些把性命搭上。」
「怎麼,他去過薊州?」
「嗯。他喬裝成販售皮貨的商賈,大搖大擺地進入了大唐的領地。若非人皇王出手相救,哪有他今日的得意?」
「是人皇王救了他?」愈發地震驚。
「不錯。在他逃回上京之後,親口對我說的。後來我就回到了薊州,安葬了那個死鬼。之後,身上的盤纏已經不多了,跟隨逃難的流民一路南下,巴望著在洛陽找個落腳的地方。後來,見到了人皇王,證實了那『動手動腳』所說不假。還得知,高麗王已經找到了穆香雲的屍骨,並說要建一所寺廟祭奠超度。
人皇王建議他重修天福城外的蓮花庵,高麗王採納了他的建議。在洛陽住了些時日,我終於回到了故里,忽然間萬念俱灰,終於決心剃度出家,希望姐姐的在天之靈能因此而感到一絲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