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又知道,你這一次回來,即將面對的是,會是什麼……
那樣的話,在洛暖心的心裡,反反覆覆地響著,反反覆覆地敲打著她的心。舒虺璩酉她的心,劇痛而且迷惘起來,忽然之間,卻不能回答自己。
她……終於都回來了……
可是,她卻沒有記起一切……
而且,她也並不知道,她這一次回來,即將面對的是,會是什麼……
彷彿感覺得到洛暖心心裡的迷惘,那個聲音忽然之間低低地歎息起來:「去吧,去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去……然後,找到你的、一切的緣起……」
去到她想要去的地方去?
找到她的一切的緣起……
她想去的地方,就是藍埏所在的地方,那麼,她的緣起,又是什麼?可會是藍埏嗎?
洛暖心凝了凝神,卻沒有再想下去。事實上,自從那個夢的開始,自從她在意識到藍埏正在受盡折磨的開始,她心裡的所有的念頭,都被覆蓋了,此時的她,只想撥開迷霧,堅定地走到藍埏的身邊去。即便,她不能救他於困頓,最起碼,在他最痛的時候,身邊,有她……
一念起,洛暖心的心裡,又開始翻江倒海。她咬了咬牙,急急地越過欄杆,然後朝著那條彷彿沒有盡頭的曲折小橋,疾風一般地,向前衝去……
小藍,你等著我……
越過小島,洛暖心分花拂柳,一路向前。四周的景物,由繁花似錦,變成綠意蔥蔥,濃林深處,亭台樓閣隱藏其中,只能看到遠處的假山,還有那些氣息崢嶸的飛簷獸角。那些隱秘的、陰暗的眼神,彷彿也在注視著她,彷彿想要看看,她究竟是去往哪裡。
洛暖心急急地走著,衣帶生風,可是,那個片刻前還響在心底的聲音,卻再也沒有響過。
九百九十九階樓梯,白玉欄杆,直上雲天,暗喻至高至尊,純潔無瑕。頭頂之上,天高雲闊,白雲縹緲。而洛暖心,則是一路急行,直達到山頂上去的。
山頂之上,視線極為開闊。呈獻在眼前的,是一片面積極大的平台。那裡,白玉為路,青石點綴,視線豁然開朗。平台的正中,宛然佇立著一尊巨大的白玉雕像。這座巨石雕成的成年男子,手中握著萬民生息,紅塵迢迢,腳下踏著雲彩縹緲。他,眸光沉定,流光溢彩。薄唇微微地抿著,堅毅而且高貴,令人烈烈不敢仰視。
那,就是人之一類的統治者,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人之至尊,人王……
不知為什麼,洛暖心一看到那個畫像,看到那張似乎說不出的熟悉的容顏,就在心裡篤定起來。
可是,那一張臉,和無數次出現在夢裡的那張臉,卻依稀的相似,然後,慢慢地重疊,這感覺,令洛暖心的心,不由地悚然一驚……
她隨即苦笑起來。人都說,神,乃是一種虛幻的存在,有著萬人萬像,千種姿態,怎麼會像她心目中的某一個人呢……
再往前去,便是高台的頂端,台下雲霧繚繞,有數只仙鶴展翅飛翔,清脆的鳴叫在天地間激起回聲。不遠處的白雲間露出樓露台一角,彷彿海市蜃樓,美不勝收。
可是,站在這高台之側,站在人王的雕像之側,洛暖心卻微微地蹙了蹙眉,心裡為難起來。
此路,無路,此去,無處可去……
她抬頭,只看到高天雲海,手可摘星辰。她的腳下,卻是縹緲的雲霧,翻滾奔湧,長流不算。
高天上的風,帶著令人繾綣的涼意,輕輕地吹過洛暖心迷惘的心頭,可是,她卻還在追逐著自己的思緒,追逐著,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要何去何從。
洛暖心站在那地的和風裡,就彷彿站在洪荒初始的原野裡,不知所措……那個聲音明明說,要自己去找自己的緣起,可是,怎麼,到了這裡,卻前行無路了呢……
除夕夜,到處一片喜氣洋洋。
在冰雪還在覆蓋的燕北邊城,家家掛綵,戶戶點燈,所有的人,都穿著新衣,歡天喜地地準備度過新年……
入夜,萬千燈火燃千樹,所有的人,都盛裝走出家門,來到街前,開始屬於他們的除夕了狂歡。
當禮炮響徹天空,當所有人的笑語開始響徹雲霄的時候,有一個地方,卻沒有燈的蹤影,沒有狂歡的蹤影。
這裡,是皇家的驛站,燈火森森,人跡全無,彷彿這四周,都籠罩在一片陰森恐怖的氣氛之中。
有慘叫聲音,從黑暗的某處傳來,有什麼人在狂笑,有什麼,在狂吼,在重重地喘息。漆黑的某處,彷彿蜇伏著一隻巨大的獸,要將可以接近的人,一個一個地吞噬。
慘叫,接二連三。伴著刀鋒斫入血肉的聲音,有什麼噴了出來,溫熱的液體,在漫天的冰涼之中,一分一分地失去溫度,然後,又濺上了半空,又濺了誰,一臉一身?
殺戮,在黑暗裡進行,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對方的臉。只感覺得到,冰涼的兵刃,在無邊黑暗裡揮舞,每次揮過,都帶著斬入血肉的聲音。
是誰,將這裡變成了人間的地獄?又是誰,在這人人狂歡的季節,在一個,接著一個地被人奪去生命?
漆黑一團的夜,有風在流轉,那樣的不安的鳴動,就彷彿是誰在黑暗中戰慄,在黑暗之中,靜靜地呻吟。
忽然,無數的火把,燃遍了整個夜空,無數衣袂交錯的聲音,正在由遠及近。、
門「通」的一聲,被人踢開了。無數的火把,將黑暗驅趕,將整個空間,照得清晰如白晝。
然後,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是一個完全被封閉的空間。
此時的屋內,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屍體,而居中的一人,正一手舉劍,放在一個早已嚇癱的人的喉嚨上,然後,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將她的喉管割斷……
那個人的動作很慢,那一劍深過一線的割法,更像是在享受,享受死亡,享受殺戮……
他手下的人,早已說不出話來,彷彿那劍每刺入一分,意識就被割斷一分。而那種死法,簡單可以說是凌遲。
所有的火把都顫抖了一下,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而正在割殺的那人,彷彿因為聞到了活人的氣息,果斷地一劍結束了那人的性命,然後,一手握著帶血的長劍,身子一轉,就向著門口處走來。
他的頭才一抬起,所有的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
那個人的身上,臉上,都染遍了鮮血,可是,他的眸子,卻依舊是晶亮的,彷彿是潛伏在黑夜裡的、野獸的眼睛,冷光四射,帶著極度的殺戮的狂喜。
忽然,他動了,手中的劍,一揮而過,向著那些明的,暗的,手持著火把的人斬去。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卻凝住了。原來,另一隻手,生生地握住了他的準備揮下的手腕,然後,生生地將他定在那裡。
那個渾身是血的人,頓時凝住了。他緩慢地轉過了頭,卻正觸到一雙湛藍的,卻帶著彷彿流動的冰一般的殺意,還有冷意的眸子。
那人一手執著他的手腕,反手奪下他手中的長劍,冷冷地說道:「皇兄,夠了……」
皇兄,夠了……
那樣的帶著憤懣和瘋狂的話,令那個滿臉、滿身都是血的人,靈台驀地一怔,然後,逐漸清明起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的本來已經趕赴燕南的三皇弟,又怎麼會在這裡……
有什麼,彷彿閃電劈開了黑夜,彷彿流星劃過天際。所有的人都看到,那個渾身浴血的人,怔怔地望著一地的屍體,怔怔地望著自己一身、一手的血,登時呆若木雞……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皇兄,他們,全部都是無辜善良的百姓……他們,都是我勝日的善良民眾……臣弟不知道,他們究竟怎麼得罪了皇兄你,以致於皇兄要對他們大開殺戒……」
任中銀的話,彷彿有冰,彷彿有火,彷彿有一把刀,正慢慢地將任中炎的神經,一寸一寸地割斷。
他令人難以置信地抬起眸子,望著平日雖然冷淡,卻依舊以禮相待的三皇弟任中銀,艱難地張了張口,忽然之間,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新月在即,他知道,殺戮之魔又會再起,所以,他就令人安排了這一間靜室,然後,密令燕北的知州,送了一批死囚過來……可是,事情卻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頹然倒在地上的任中炎,手觸到什麼東西,他驀然回首,卻發現,那是被他片刻前殺戮的屍體。那還帶著餘溫的屍體上,衣著整齊,粗布麻衣,一臉的驚恐和驚懼——那不正是尋常百姓的穿的嗎?
「皇兄……」任中銀的語氣,極為沉痛。他望著自己的同胞兄長,然後緩緩地搖頭:「皇兄……」
「你可知道,你將元帥之妹折磨到幾欲致死?」任中銀冷冷地放開手,冷冷地任由任中炎癱軟在被他自己殺掉的善良百姓身上。卻在任中銀的這一句話裡,慢慢地回過神來——任中銀說什麼?元帥之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