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劍法,也是洛暖心的生平未見。舒虺璩酉
而那把劍,在她看來,卻是莫名的熟悉。
她凝眸,發現那女子的劍式上,全部都是殺氣和寂寞冷清的味道。平平的劍光鋪展開來。如簾,如光,如陽春三月裡的斜斜雨幕,四周的風彷彿都凌厲起來,帶著說不出的寂寞輕愁,還有殺戮的味道。
那個女子舞著,舞著,如癡,如醉,如怨,如愁。
忽然,劍光收,女子收劍而立。她抬起頭,輕輕地仰望長天,冷漠得彷彿流動的冰一般的眸子裡,忽然之間,泛出一抹淡淡的,如流光霞霓一般的輕愁之色。
然後,她手腕一轉,短劍入鞘,那個風姿絕世的,那個帶著凜然如神祇般色澤的白衣女子,終於都轉過頭來,對著洛暖心的方向,淡淡地睨了一眼。
可是,只是這一眼,洛暖心便被呆在當場。因為,她竟然發現,這個女子,除了眸子裡的絕塵超俗之色之外,那赫然就是,她自己的臉……
洛初……
說不出為什麼,洛暖心驀地驚呼出聲。然而,在下一瞬間,她就詫異地掩住了口——洛初?那不是藍埏喜歡的那個女子麼——洛初,可就是那個陪伴在人王身邊的、有天才之稱的洛家血脈?
而那個洛氏女子,不是最終將藍埏徹底封印的那個女子麼?
可是,她怎麼會在這裡?
難道,這裡,就是小藍和洛初認識的緣起?這裡,可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人王的領地?而她呢?又怎麼會看到數百年前的幻象?
可是,光陰之劍將整個時間劈開,令她看到了那個女子還留在這裡的遺像……
可是,她又怎麼知道,那就是洛初呢……
洛暖心心裡,流轉不定,驚疑不定,然而,她再抬眸之時,卻發現,眼前的幻影消失,那個女子消失,而她,卻還站在橋墩之上,手撫一手的暖意,怔怔而立。
無數念頭呼嘯而來,幾乎將她擊倒。而她的心,則是雜亂的喜悅。那麼,小藍,可是在這裡嗎?那麼,她來,也是來對了?她終會尋到那個在她的夢裡,受盡折磨的小藍……
「你……終於都回來了……」
一個聲音,在她的心底,緩緩地響起,彷彿隔著無數的風煙,彷彿隔著無數星月時光的時空,滄桑而又蒼涼,如白雲在天宇捲起,然而,那聲音,卻又無奈的。無奈,卻欣喜。而他的字句裡,卻帶著某種的、依稀的熟悉的味道,彷彿那個人,那個聲音,曾在時空間斷的某一段歲月裡,和她曾經這樣無數次的對話。
回答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洛暖心詫異地掩住了口,四下裡,只有百花齊放,白色卓然而立,身邊,沒有一個人影的存在。而那個聲音,帶著某種熟悉的、親切的味道,在她的心底,又再響起。
他說:「洛初,那麼,你可記起了一切嗎?你可又知道,你這一次回來,即將面對的是,會是什麼……」
洛暖心的心裡一酸,一痛,又一怔。
她記起了當初麼?
那麼,她的當初,是什麼樣子……她這一次的歸來,即將面對的,又會是什麼?
時空倥惚,歲月遼遠,她的第一天,都在面對著許許多多自己或許並不願意面對面的東西,所以,此時的她,也並不知道,她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能知三日事,富貴萬千年——那只是俗人和庸人的想法。事實上,第一個先知,每一個占星者的漫長生涯,都是極其痛苦和孤獨的。
他們預測著未來,卻又刻意地躲避著那個真相——因為,也只有一伸手就可以觸及到未來的人們,才會知道,明明知道那個結果,明明知道,宿命早已將一切的棋子擺好。可是,你卻不得不遵循著那一條獨木橋走入那個預告可以知道的結局,那心裡,又是怎樣的一種無奈,還有絕望……
天地俯視,諸神寂寥,對於滾滾紅塵之中的百類紛爭,都是漠視,都是置若罔聞。,
所以說,先知和準確的預測,其實都是一種折磨,其實,就是一種孤立,還有懲罰。
事實上,沒有人比懵懂的經歷,比無憂的少年,更加的幸福……
年輕的邊關元帥銀八,此時,正委縮在監牢的潮濕的土地上,他的人,就倚著破敗的牆壁,他的頭,深深地低著,散亂的長髮,披了下來,掩住了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他的眸子非常的疲倦和痛楚,疲倦痛楚得沒有一絲的力氣。而他的人,早已脫形——甚至,已經不能再算是人。他的身上,到處都是長鞭揮過的印痕,到處都是刑罰過後的殘暴,甚至,那些血肉,早已和身上的衣服一起,粘在皮肉上,整個背上,沒有一塊好肉。
而他的衣服,彷彿為了驗證某一樣東西,則是被人脫過了的。衣衫半天,甚至帶子也沒有綁,只是鬆鬆地披在身上,冷風和冷氣,從四面八方而來,無孔不入。可是,年輕的元帥,彷彿昏睡過去了一般,了無生意,沒有一絲生的、甚至活的氣息。相信無論是誰,此時看到這個彷彿變成一灘爛泥的人,都不會認出,他曾經是邊關的元帥,曾經揮師邊關,隻身入敵軍之中,斬敵首,傲然視天下,揮斥方遒。
人的命運,有時,就是這樣殘酷,就是這樣的變幻莫測。可能這一秒鐘,你還是人上人,還在俯視蒼生,高高在上;可能這一刻,你還坐在雲端,還在接受著萬人敬仰,千秋歌頌。可是,下一刻,可能就會跌入塵埃,跌入爛泥,就連你本來的樣子,都會忘記……
年輕的元帥,已經經歷過一場酷刑。對方的殘無人道的折磨,已經將他除了生命之外的所有尊嚴,以及健康,都毀滅殆盡。而這一切,來得太快,快得,還令他,雲裡霧裡的理不清頭緒。他只知道,太子任中炎,已經擬好奏折,而且,要將他和奏折一起,送到朝中,上達天聽……
一切,都來得太快,快得迅雷不及掩耳。
就在半天之前,他還在帥營之中,靜靜地養病。可是,有信使自驛站來。下一刻,他就被遠道而來的太子殿下任中炎一封書信騙入驛站,然後,筵席之上,那個一向溫婉淡漠的太子殿下,突然翻臉,幾句凌厲的質問之下,果斷地令人將他秘密逮捕,而安插給他的罪名就是:女扮男裝,擾亂朝綱……
想來是為了安定人心的關係,逮捕一軍之帥的這件事,八副將並不知道,軍中諸將,也並不知情,就連任中銀,也並不知曉。
所有的人,都只知道,那個年輕的元帥,被人請入太子府,要開始連夜的歡宴。所以,當太子親衛和禁軍一擁而上,將他牢牢地鎖住,然後,就連掙扎的機會,都不給他……
可是,就這樣結束了麼?
就這樣,斷送了一切麼?
身上重感猶自未癒,全身無力,如牽線木偶一般的年輕元帥銀八,在這個幾乎是滴水成冰的塞外冰雪季節,斜斜地倚在牢獄潮濕冰涼的土地上,只覺得萬念俱灰——他甚至連常人最基本的坐,都不可能。因為,全身盡斷的經脈,使他,除了眼睛還能動一下之外,其餘的身體,沒有一絲的力量。
半個時辰之前,他剛剛從死神的手中,擦了一個邊,然後,在奈何橋上轉了個圈,在孟婆的湯鍋前聞了聞**湯的熱氣,然後,一陣風吹過,又將他兜了回來。
年輕的太子,就坐在他平時坐的位置上,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一身溫文爾雅的眸子裡,閃過不信任的,嘲諷的光芒。那光芒,更像是一把利劍,混合著失望,還在被欺騙之後的狠厲,彷彿要將他生生地穿透,然後釘到最古老的桃木架上去。
他望著年輕的元帥,眸子閃了又閃,到最後,只換來了一幾乎是淡淡的話來:「銀八,你騙得本太子,好苦……」
那話,幾乎是任中炎用喉嚨逼出來的。在陰風陣陣的大堂裡聽來,其中有恨,有涼薄,刻骨銘心。
相對於一向內斂的太子任中炎,二皇子任中垢的眸光,則是冰水浸過一般的冷。他站在任中炎的身後,用幾乎噴火的眼神,定定地望著那個形容狼狽,只是身著中衣的女子,只恨不得一掌擊去,將他打成粉末。
要知道,這個年輕的元帥,曾經是他們認可的救命稻草。他們曾經想過成全,想過維護,甚至想過,要將這個少年,作為一柄絕世的利器,而且只為自己所用。可是,調查得來的結果,卻是那麼的令人失望——京城之中,謠言四起,矛著直指向這個年輕的元帥,所以,如果說兩人不在那些謠言上達天聽之前將他制服,那麼,同盟的結果,就只能是連累兩人……
可是,整個過程,那個年輕的元帥都垂下頭去,不解釋,不爭辯,就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皇家的問刑,一向嚴酷,所以,看到年輕的元帥竟然不答。那些刑罰,便一件接著一件的,往她瘦弱的身上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