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華黑色的衣袂四處飄蕩,宛若一隻黑色的鶴。舒蝤梟裻穿過祭台,經過疏落的建築群,即將進入浮華紛擾的塵世。
觀星台纏繞閣樓裡的唯一通道,在正中的神廟之中。那裡,穿越樓梯千重,彼端,是一世煩擾。
那裡,神武衛日夜把守,不讓濁世的奢靡氣息進入這方淨土。
就在霜華進入神廟之際,天邊,明月失色,群星暗淡。那朵絕色的凡塵之花,驀地,在天際綻放出絕世的光華。
正欲進入通道的霜華長身而起,如天外飛仙般地直撲觀星台。陳內侍只覺得眼前一花,霜華已經立於窺管之側,細細查看。
遙遠的天際,星光萬點,蒙、扶、占、將之側的暗星如盛世煙花般,幻出奇彩萬端,光華絕世。
冥之暗星,一反平日的暗淡晦澀,剎時如鉛華洗盡,彩蝶出蛹,在黑藍色的天幕散淡出血一般的光華。那種隱隱透著黑色的不祥亮色,幾可賽過月的皎潔。
霜華再轉動窺管,卻看到王之域的格局,悄然無聲的轉變。四將星之中的蒙、將兩星稍稍錯位,那一片王之域,竟然陷入不可知的混亂之中。
霜華長長地歎了口氣。攏在袖中的手不停地掐算著、感知著。然枉他有「天才」之稱,卻推算不出關於這個不速之客的半點流程。
這太詭異,也太不可思議。
一剎那,霜華倒退兩步,眸中的冷意如刀兵過體,隱約帶著某種末日來臨的慌恐和狂喜。他雙手向天,彷彿在禱告,又彷彿在迎接什麼,過了許久才低低地叫道:「我的天……」
天之異相落入城府極深,冷靜縝密如一塊鐵板的陳內侍眼中,他眸中光芒剎時雪亮,嘴唇翕動,過了半晌才輕聲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陳內侍仰望蒼穹,卻無聲苦笑。
他並非霜家人,自然無勘破天機的異能。所以,這滿天星斗在他眼裡,也不過是星羅棋布、點點冷光。
霜華只是笑。
輕鬆的、微弱的、悲天憫人的。然而,那樣的如釋重負,看在陳內侍眼裡,卻是眼角一跳:莫非,那個大劫,真的即將降臨?
不過,即便他知道這個天下欠霜家什麼,這個桑日王朝欠霜家什麼,他亦不會因為對霜家心存憐憫而有所逾越。
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這天,這地,從來都不是供人支配的棋子,種其因,得其果,只爭早或遲而已。
不同於陳內侍的心頭百轉,霜華仍在細細觀測,想從這個新生的格局看出一點端倪。
蒙、扶、占、將——啟蒙、扶桑代表文輔,也就是文治韜略;占微、將從,代表武安天下,四海昇平。
將星移位,代表刀兵干戈,眾強環侍。再加上冥星脫控,天下任一占星者都不能測出她的未來。
冥者:亡者之星,若亡者之星殞落此星者,兩相重疊,是為殺星。
殺星者:六道為之殞,天道為之缺,國運為之滅,民生為之倒懸,江河倒灌,血流滿城,唯真命之光不可抑也——遇王謂之輔,無王謂之劫。
但真命之星又在哪裡?
象徵著王道的真命之星色澤晦暗——桑日王朝下一任的王者,並未覺醒,又或者說,還不願挺身而出,承擔相應的責任和宿命……
山到衡陽盡,歲過除夕重。今年除夕之前,若真命之星依舊不落窠臼、無動於衷。那麼,外表看來,昌隆太平的勝日王朝,就國運堪憂了。
來年的星月閃耀於空,代表陰氣、主煞氣的冥座將會覺醒——那將是一場血與火的洗禮。不過,這些於他,反倒是件好事,霜華清楚地記得,父親曾和他說過,「桑日傾,詛咒除。」這也是歷代霜家占星者不能解除詛咒的原因。
天地不仁,視萬物為芻狗,不論是誰牧生靈役,都不應該是他們霜家。
因為,他們曾經滄海。只有錯過一次,才知道,要想恕罪,是多麼的難。所以,他們寧願含垢忍辱,也絕不能再錯第二次,將天下黎庶置於水火。
然而,那樣的隱忍,那樣的犧牲,那樣的委求曲全,換來的,又是什麼?
「王城之內,還是?」真相呼之欲出,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陳內侍,勉強抑制住顫抖的雙手,又再低低追問。
男兒到死心如鐵——幾位王子王權之爭愈演愈烈,而今天有異兆,向來未雨綢繆的他、斡旋於各方勢力之間的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落子於盤,繼續運籌帷幄,延續他的算計生涯。
那是一種冷靜、縝密之極的權謀力量,雖然靜靜地不動聲色,卻令人敬畏而退避。
霜華望著滿天星斗,凝重的臉上,現出一抹莫測的笑。過了良久,他轉向陳內侍,淡淡地說道:「即便知道,又如何?」
陳內侍忽然沉默。
是啊,不論他如何榮華富貴,如何權傾天下,這個天下,只是姓任,而非陳。
他終其一生,只是供人使喚的奴才,握在手中的,不過是權利的末梢,還要患得患失,如履薄冰。
霜華只是笑,清朗如明月清風的男子,無端地生出睥睨天下的傲然。他仰望天際,輕而淺地說了句:「陳內侍,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人,不是嗎?只不過,我要的,比起你,要少得多!」
眼底有鋒銳的光芒閃過,陳內侍不出聲地一笑,不置可否。
這個建議,似乎不錯呢!
「天之胄,王之血,天意早定,真龍之光抑暗星之睥睨,耀祥瑞於四海。」霜華淡淡地說道,轉而向前走去:「陳內侍,天意如此,豈容我等置喙?」
「咱們去見陛下罷。」陳內侍忽然說了句,自上高台以來,第一次對著霜華俯下身去:「以後,陳某,還要托天官大人的福祗,保這老朽之身,殘命平安!」
「在霜華看來,是霜華托陳內侍的福才是,畢竟,霜華能否離開這高台,全部就在您老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