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愣了愣,腳步一停雲胡不喜。舒睍蓴璩
她對此毫無心理準備,印象裡,似乎從沒有看過婆婆落淚……她怕陶夫人尷尬,忙說:「我忘記拿錢了……」
陶夫人正難受著,聽了這話嗔怪道:「真是奇事!不拘是誰,讓人回來取就是了。何況那家大夫又是相熟的,先去就是,還會賴賬不成?你何必跑上跑下……真是,讓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傢伙兒給弄的亂了心神。」
她雖是這麼說著,倒也不嚴厲。
聽起來是絮絮叨叨的,完全一副老太太的架勢煨。
「……怎麼這樣大人了,出門也不記得帶錢呢。」陶夫人眉皺的緊。
「一時忘記了呢……母親,給錢。」靜漪乾脆站在那裡伸手跟陶夫人要錢。這老太太就差說她個不成體統……索性不成體統到底也就罷了。
陶夫人愣了下,果然哼一聲,說:「等著。撞」
她進屋去取了一卷鈔票來給靜漪。
靜漪收了,說:「母親,那我去了。您還是回房歇著吧。」
「什麼時候方便,我想去看望省身。」陶夫人趁著靜漪轉身時說道。
靜漪答應了一聲,看陶夫人已經要轉身回房,又急著下去送白獅去診所,也忙出去了。
張媽陪著她和白獅坐在車子後排。白獅佔了一排車座,直挺挺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汽車行駛中的噪音遮蓋了其他的動靜,誰也聽不到白獅是否仍在咳嗽。靜漪彎身靠近白獅,不時摸著它的頭——她還記得初次見到白獅的時候,它身上套著又粗又長的鐵鏈子,像只困獸一般……可是莫名她便覺得它是只很好的狗,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凶……它跟陶驤親近,大約終生都在把他當成唯一的主人——不過它也認她。很多年了,它還是親近她……
林之忏回頭看了看,並沒有打擾靜漪。他看得出來此時十小姐有些過於擔心。這只他好不容易扛上車的獒犬,的確不同凡響……司機陳師傅看看之忏,發現這個新來的保鏢面色有些古怪,便問:「後頭車跟著咱們,不要緊嗎?」
「請只管開好了車吧。」之忏道。他從語氣到面容都十分之沉穩,完全不被這樁事困擾的模樣。陳師傅聽他這麼說,不再出聲。
診所距離程公館並不算遠,只是位於一棟公寓的三層樓上,上樓去又頗費了點周折。公寓看門人雖知道樓上有一家獸醫診所,卻也沒有在半夜時分給扛著這麼大一隻彷彿怪物的獒犬的人開過門,硬是將醫生請下來親自確認。
靜漪就彷彿是帶著孩子來看病似的心情煩躁。等那位穆醫生出現時,靜漪鬆口氣。她意外地發現這位穆醫生瞧著並不像是中國人,但他漢語說的極好。穆醫生同她打過招呼之後,就著看門人手上那盞提燈的光,先看了看白獅的情況……靜漪就聽他自言自語似的說:「小乖乖這是又生病了……讓我看看到底怎樣了……請跟我上來吧。」
穆醫生說完,一甩手走在前頭。
靜漪和之忏,還有跟在身邊的張媽,明明都挺擔心白獅,可也都因為這面目嚴肅緊繃的穆醫生把白獅叫做小乖乖,不約而同地笑出來。初次見面,他們不知道穆醫生的脾氣,怕他見怪,也都忍著。跟他進了公寓大樓,上電梯去了診所,早有護士給預備好了診療台——護士也是年紀很大的了,倒是地道的中國人。穆醫生給靜漪介紹,說這是我的太太,也是我的助手。穆太太點點頭,非常和氣地讓他們把白獅放在檯子上,並且請他們出去——之忏和張媽先出去了,靜漪在裡面等著穆醫生。
穆醫生換了袍子出來時,靜漪才完全看清楚他的樣貌。金髮碧眼,皮膚雪白……穆醫生專心地替白獅診治,不時地問靜漪白獅的情況。
靜漪有的能回答上來,有的回答不上來。她越來越覺得尷尬,倒是穆醫生看看她,說:「沒關係的,陶太太,白獅的病史我瞭解一些——陶太太,像白獅這樣,你要有所準備。」
靜漪怔了。
生老病死,固有規律。她是醫生,她很清楚……可那是別人、別人家的愛寵。
「沒有辦法了麼?」靜漪問。
「雖然不知道它的確切出生時間,可據我對它的判斷,已經超過十年了。」穆醫生按壓著白獅的腹部,彷彿摸到了什麼,他皺了皺眉,看到白獅的眼角眨了眨,「……我同陶司令也已經解釋過了。」
靜漪沒言語。
她靜靜地守在一旁。診療台並不算很大,白獅的尾巴垂著,落在了檯子的外頭。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伸手過去,把白獅的尾巴向上托了托。也許病中的白獅感覺到了,尾巴輕輕甩了甩。並不像平時那樣有力,可是看上去還不錯……她想穆醫生對陶驤說這些話的時候,不知陶驤是什麼樣的反應。
無論如何心情都不會好的。
她望著白獅那緩慢起伏的胖胖的肚子,開始懷念它貪吃無比的樣子。這個又聰明又貪嘴的傢伙,不知偷吃了他們多少東西……穆醫生讓穆太太給他拿水來,請靜漪出去。
靜漪想幫忙,穆醫生說您還是外頭候著吧,穆太太則輕聲補充,說大概會有味道。
靜漪雖不情願,還是聽從建議出去外面等著了。
只一會兒,就聽到白獅劇烈的咳嗽聲,間或有低低的嗚咽,聽上去是有些痛苦……靜漪轉身走遠些,不忍卒聽。
張媽和之忏倒都比她平靜。
直到裡頭完全沒了動靜,靜漪才走回來,果然隱隱聞到一股惡臭。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味道,但她也顧不上,等穆太太一出來,她忙問:「怎麼樣了?」
穆太太端出來一個白色的托盤裡,有一團黑色的東西。
靜漪仔細一瞧,竟是毛線,不禁問道:「這是白獅吐出來的?」
穆太太點頭道:「應該吞下去有一陣子了。這些天它食量減少,消瘦,衰弱……若是沒及時送來,恐怕不妙。不過還好,發現的正是時候。」
靜漪著實鬆口氣,忙向穆太太道謝。等她離開去處理這些垃圾,她敲門問穆醫生可不可以進去看看白獅。
之忏此時站在靜漪身後,卻說:「十小姐,您還是等等吧。」
靜漪看他一眼。
之忏見她這樣,也不說什麼了,跟著她進了門,就見穆醫生正在替白獅擦著。屋子裡奇臭無比,靜漪也不嫌棄,看到白獅眼眨著,望向自己,就過去揉了揉它的大頭,問道:「這下好點了麼?你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要死了。」
「誰說它要死了?」穆醫生把手巾扔到銅盆裡,瞪眼睛。
「您不是說它已經……」靜漪看穆醫生大有吹鬍子瞪眼之勢,忙識相地住了口。這外國老頭怪有意思的。
「我是說它老了,又沒說它老到馬上就要死!它就是這些日子吃不下東西,衰弱的很。我替它打針,給它吃藥,過些日子就會恢復的。」穆醫生沒好氣地說。他也不管靜漪,轉身拍拍白獅,「帶小乖乖回去,我每日會登門複診,直到它康復的……你都是個醫生,怎麼還會看不好它?」
靜漪什麼時候被人如此呵斥過?被穆醫生這樣訓斥,她也沒脾氣,誰讓她是真沒有照顧好白獅呢……她忙說:「是的,穆醫生,是我沒照顧好它……我診斷是肺炎引起心臟衰竭,哪裡有經驗,知道它是誤吞了毛線呢……多謝穆醫生。」
穆醫生嗯了一聲,說你知道就好。陶司令待小乖乖很上心,有個什麼意外,倒怎麼好呢。
靜漪點點頭,還是謝過他。穆醫生對她有些凶,但對著白獅卻很溫和。而且聽起來,穆醫生對陶驤也是很尊重的……靜漪且問穆醫生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穆醫生也一一交代下來。
忙碌到現在,天已經亮了。
靜漪看看白獅,精神似乎是好了很多。她拍了拍診療台,白獅撐起身子蹲坐。雖然動作緩慢,身子還有點打晃,但是比之前已經好很多了,只是樣子有些迷迷糊糊的。她想要讓白獅下來自己走,之忏卻進來,仍要將白獅扛走。
白獅從診療台上一躍而下,搖搖擺擺的,真跟一頭驕傲的獅子似的了。
屋裡的人都笑了。靜漪更是高興。幸好這只是虛驚一場……她同穆醫生夫婦道別出來,帶著白獅上了車。
這會兒天竟是陰沉沉的。
她看看天,昨晚月色還那麼好呢……車子拐進巷口時,陳師傅咕噥了一句跟的也太緊了。他們都知道陳師傅說的是什麼意思,於是都沒有開口。氣氛是有一點緊張起來,還好直到開進公館大門,都沒有什麼意外狀況發生。
下了車
,靜漪先讓張媽帶白獅進去了。她看到李管家正在開報箱,便等了等。李管家小跑著過來,將今日的報紙和一封信交給靜漪。
「等等。」之忏忽然說。他眼疾手快,將李管家手中的報紙信封一把抽了過去,迅速後退幾步,一捏信封,撕開來往外一倒,信封裡的東西辟里啪啦落到水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