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反側之間,她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雲胡不喜。舒睍蓴璩
一層層的暗影疊在天花板上,雕出來的花紋似的。
過了好久仍是睡不著,她乾脆起身取了件晨褸出了臥室,走到遂心的房門口聽了聽聲音,還沒推門便聽見門上有被撓動的聲響。她有點想笑。推開門,果然雪球撲了上來。她防著雪球叫起來吵著遂心和看媽,忙把雪球拎起來抱在懷裡。
輕聲哄著雪球讓它不要吵,循著微弱的燈光走到床邊去。
看媽還是被驚動,見是她,要起來,靜漪擺手熨。
她低頭看了遂心安穩而眠。這孩子不挑嘴亦貪睡,嬰兒時期就是個好帶的孩子。只是那時她沒能好好陪著她……還好有遂心。
這念頭不知從哪裡鑽出來,讓她心猛的一抖。
她時常想著如今的境況時時艱難,幸虧有遂心,什麼樣的日子裡都能看到陽光聽到歡笑,覺得有希望轎。
可現在她居然想,還好有遂心,不然有個萬一,她還剩下什麼呢……陶驤還剩下什麼呢……
靜漪按著床沿,身子有點發僵。
也許是逄敦煌他們出事給她的刺激太大,儘管她總是要將這些深深埋在心底,連悲傷都要藏住,還是會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溜出來的。
她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少奶奶睡不著麼?天氣是有些熱。」福媽媽給靜漪倒了杯溫開水,「夜深了,還是不要喝冰的吧。」
「都說了你晚上不用守著囡囡的,就回你房裡去睡。她都這麼大了。」靜漪低聲對福媽媽說。
福媽媽笑笑,說:「夜裡醒了要是看不到囡囡,我也不踏實。少奶奶,囡囡還小呢。」
「老這麼著,將來她去讀書,難道還要帶著你們?」靜漪也笑笑。
福媽媽卻說:「要是那樣也好。」
靜漪愣了一會兒,不由得想起從前她出門讀書時,那些中學同學中真有不少是隨時又丫頭婆子伺候著的……回國來這將近一年,也遇到過幾名當年同窗,沒有例外都由嬌氣的貴小姐成了富太太。她想想彼時唸書時,她們便已經是訂過婚的了……她將雪球放下,看著它跳到遂心床邊那腳凳上蜷縮成一團,她也坐到遂心身邊——遂心一天天長大。不知她將來會選什麼樣的路來走呢?
不過不管她選什麼樣的路走,她得想辦法讓自己成為一個開明的媽媽。
她俯身親了親遂心。
遂心睡的很沉,只是輕輕一動。圓鼓鼓的臉蛋兒好看的很,惹的靜漪又親了親……蜜糖一樣的女兒,她真恨不得含在口裡。
福媽媽笑著說七少奶奶,瞧您,一會兒囡囡給您弄醒了,該不樂意了。囡囡被吵醒了,睡不夠的時候脾氣很不好呢。
靜漪忙忍了去揉遂心臉蛋兒的念頭,搓搓手,低聲咕噥道:「有其父必有其女……都一個樣兒……」
陶驤就是這個脾氣。只是能忍耐,輕易不發出來。可是睡不夠的時候,臉繃的跟石頭似的硬……也不想想,他不讓人睡的時候,人家也跟他似的繃著臉行不行……她輕輕地又哼了一聲。
想著他那句「早點休息」,接著便歎氣。
弄不好這個時候,他還沒得休息呢……
「少奶奶說什麼?」福媽媽沒聽清,輕聲問道。
「啊,沒什麼。」靜漪忙說。她給遂心掩了掩被子,同福媽媽說讓她也睡吧,也就離開了。雪球只是在她離開時抬頭看了看她,又照舊臥在那裡了……她關上房門好一會兒沒有走開。看著遂心的時候她心裡滿滿的,剛剛那個念頭讓她滿滿的心像被砸開了一個洞。
她根本就不敢想下去。
回到房裡她知道自己也睡不著,乾脆坐下來寫信。寫給家人的很快便寫完了,又鋪開信紙寫給陶驤——寫給他的信彷彿日記一般,寫好了她就收起來。有人來,可以帶給他去。整整一匣子信,不知他看完要多久……陶驤讀一封信大約耗時極短。她見識過他讀書的速度。驚人的閱讀速度,讓她以為他便是囫圇吞棗。後來才知道他這人,一目十行也過目不忘。這真叫她氣餒……好像真沒有什麼能贏過他似的。
陶驤笑她小氣,這個也要同他比……小氣便小氣,但願她跟他小氣一輩子。
她想想,看著信紙上落的字,有點甜蜜,也酸楚。
她這日記一般的信,是想讓他看著快活些。知道他累的,如果能有什麼事,是她能做到、替他分擔些的,不過是如此而已……她想,他也是如此。除非迫不得已,誰都不肯先將壞消息說出來的。
她模模糊糊地聽到咳嗽聲。側耳聽了一會兒,猛的想起來今天回家之後,總是跟在她身邊的白獅影子都不見。往常她只要在家裡,白獅一定在她視野範圍內的……她拿了桌案上的小提燈擰亮了些。
她在裡外的房內都仔細看過,並沒有發現白獅的影子。她耐著性子辨識著聲音的來源,出房門在廊子裡慢慢地邊走邊聽。黑漆漆的走廊裡只有她手上這一盞小提燈。廊子上的百葉窗縫隙裡透進凌晨清涼的風,薄薄的外袍被吹的貼在她腿上。
「白獅?」她輕輕叫了一聲,將提燈提高了些。
靜漪正想下樓去找,忽的看到走廊轉角處那花架子下頭,白白的一團影子裡,幽幽的兩團光閃著。
她忙跑過去,蹲下來將提燈一放,立即看到白獅趴在地上,只是看了她一眼,動也不動,呼吸聲沉而重。
靜漪摸了摸白獅身上,軟塌塌的。不像往常,只要她摸摸它的頭,便四爪朝天地撒嬌起來……她再摸摸它的鼻頭,乾巴巴的。
她心想壞了,白獅這是病了。
她費力地把白獅從花架子下拖了出來,這龐大的一頭小獸似的傢伙,沉的很。白獅又咳嗽起來,這回咳的有點凶。
靜漪聽著,發了會兒愣忙打開廊上櫃子裡常備的藥箱來。拿了聽診器給白獅聽著心肺噪音,卻沒有太大異常——獸醫說白獅是老狗了,心肺功能自然是差的……她一念至此,才定下神來,該去聯繫獸醫的。陶驤將白獅帶到這裡,找到過獸醫給它診療的。
白獅喘著粗氣,肚子一起一伏的。靜漪摸摸它的頭,說:「別怕,一會兒帶你去看醫生。」
白獅小眼睛眨了下。
靜漪回房去找了陶驤留下的獸醫聯絡方式。她看看那名片子上頭的地址和電·話號碼,雖是凌晨兩點多了,還是撥過去。幸好醫生並沒有不滿,只是講話十分慢吞吞。靜漪聽他說答應出診,倒不如帶白獅過去,立即同醫生講要他在寓所等他們。
她擱下電·話剛出來,就發現外頭走廊上燈亮了。
正以為是來電了,便看到陶夫人和張媽也都在,點了大蠟燭照亮了白獅所在的地方。靜漪本不想驚動她的,如今也不能不驚動了。陶夫人看樣子也有些憂心,雖然平時她並不是很愛這大狗。見靜漪一個人是無論如何也抱不動這龐然大物的,就吩咐張媽下去叫人。
「當心些,多帶幾個人。」陶夫人原是不准靜漪這時候出行的,只是看著靜漪著急,也知道這白獅在這家裡可也不是一般的狗而已。待看到先上樓來的之忏,她愣了一下。靜漪忙簡短解釋了幾句之忏為何在此,她才點頭,「如此甚好。親家老爺想的周到。」
靜漪之前還擔心陶夫人或許會見怪,想著無論如何轉交父母親給她的信時也要婉轉著說明,之忏不過是暫時從程家來這裡照顧他們的,不料陶夫人毫無不悅之色。
陶夫人看出靜漪的意思來,待之忏將白獅抱起來由李管家幫著扛下樓去,才說:「我這些日子想著,先頭還罷了,如今你日常出出進進,也的確需要一個得力的人使。到底我也能更安心些。原來還琢磨著要不要從家裡選,還是讓老七派人。」
「都不用的,母親。過些日子,我便讓之忏大哥也回去的。」靜漪匆匆地對陶夫人說著,忙著拿好手袋就要走。
陶夫人讓張媽跟著去。
她在樓上看著她們走——靜漪穿了深色的洋裝,在夜裡越發顯得纖細……她其實也沒有睡著。靜漪今晚同她說的那些,在她心裡簡直一石激起千層浪。
逄敦煌這些年算是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的,仲成他們就更不必說,簡直是看著長大的。若說她此時摘心扒肝的疼,一點不為過……更何況每到這樣的消息傳來,她更容易想到阿駟一家子。再往下,則是不能想了的……她聽到腳步聲,往樓下看看。
靜漪一路跑上來
,看到陶夫人還站在那裡,正要開口,便看到她眼中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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