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漪後退半步,仰臉看他。舒殢殩獍
陶驤不管,手中毛巾半濕不幹的,擰成了麻繩似的,掛在她頸上。
她黑色的蕾絲禮服,密密匝匝的,肩頸處,隱隱約約地透露著肉色……那是能黏住人目光的誘惑。
陶驤眸色在加深。
「難道你以為,多了什麼別的女人,你就可以不用履行太太的責任了?」他低聲問驊。
「那倒也不是……」她也低聲,輕輕轉了轉頸子,「可是,那樣的話,我不就可以,去做點我想做的事了?」
「比如呢?」他問。
「回去讀書?」她輕笑著。似乎自己也知道這是個很好笑的笑話,說出來,眉眼也彎了、嘴角也翹了……「這個條件如何?我幫你達成你的願望,你幫我實現我一個小小的心願……至於其他的,當我還是你太太,分內該做的,我都會做好的。坯」
陶驤收了下毛巾,靜漪就又離他近了些。
「這想法有趣的很。」他說。
「有趣麼?」靜漪笑呵呵地,搖著頭,抬手抓住毛巾的兩端,使勁一用力,就將毛巾抽了出來,「你……好好考慮一下。」
陶驤往前走了一步。
她一身酒氣和水汽,可能正在發燒,酒氣暖暖的隨著水汽蒸騰起來,她的臉上都燒的發紅。
他抬手要摸她額頭,被她趁著轉身躲開了。
她邊走,邊說:「我好的很……不用擔心我說的是胡話。我也沒醉,這不是醉話。我說的每一句,都不會反悔。」
她走著,還是覺得頭暈,地板上那小方塊拼出來的圖案,七巧板似的會變換位置……她身子往一邊斜靠,一伸手觸到百寶架。
她摸了摸那木架,回頭看陶驤。
陶驤與她不過半步,她得往後仰一仰身子,才能把他的樣子,盡收眼底。
他很平靜,不像她,暈頭轉向間,心裡煩躁的恨不得抓個什麼東西亂摔一氣,好出一出今晚鬱積在心頭的腌臢氣……她歪了頭,邊退邊說話。
陶驤看她那腳步虛浮,若煙若柳般的身姿彷彿一手就掐的過來,目光卻像淬著火的劍。
他瞇了下眼。
靜漪看到,呵呵笑著,抬手遮了他的眼。
「……還有呢,若是哪一個不好進陶家門,其實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有個小公館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你聽說了麼?今晚上那些無聊的人,在說,陶驤帶著女人上天……真討厭,這有什麼……段奉孝,段二哥……那時候認得了一個交際花,段老太太不讓他娶進門,他就……對外說,那是他的私人秘,女兒生了,一個兩個的,都抱回大宅去養……」她斷斷續續地說著,「這樣的也不是不好,只要待你有情有義。不是不好……陶驤,最好還是不要那種特別複雜的女人吧,身份背景,深的摸不透……你說呢?」
陶驤聽她說到這裡,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好的耐性,她像個醉貓一樣,險些就要隨便在哪裡就臥倒、縮成一團了。
靜漪在樓梯邊站下,深深地吸著氣。
走的真累,她扶著欄杆,回頭看陶驤。
「你別生氣,我不是成心招你難過的……」她說,「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難受……不知道怎麼就這樣了……」
「那就先別說了。明天如果你還想說,我們再說。」陶驤說著,就想拉她上樓。
「我自己走……」靜漪甩他的手。
陶驤正和她的蠻力較勁,忽然聽到電話鈴響。他們倆同時怔了怔,靜漪用力過度,險些閃了出去,陶驤急忙拉住她。聽得樓上一陣腳步聲,陶驤看到陶駟往樓下探身一瞧,看到他們,大聲說:「老七,文謨出事了。」
靜漪步下樓梯,緊隨其後的是雅媚和爾宜。她們的衣服都還沒換,顯然剛剛都在樓上……陶驤扶著她,問陶駟道:「出什麼事了?」
「司機開車快了些,在前面路口翻了車。人現在就在附近的海總。我們過去看看。」陶駟說。
「好。我去通知白伯父。」陶驤答應著。
「我剛打過電話了。走吧。」陶駟說。
雅媚已經下來,說:「你們快去吧。家裡有我呢。」
陶驤看看靜漪,跟著陶駟下了樓梯。他步子反而比較快,幾步便超過了陶駟……靜漪站在那,一轉臉看到雅媚。
她目光有些呆滯,彷彿剛剛發生的事情,她還沒有弄懂。
雅媚歎口氣,說:「我讓人給你弄點吃的。」
她叫虎妞下去吩咐廚房準備宵夜,自己和秋薇要扶靜漪。靜漪不讓,說:「你們別拿我當醉鬼看。」
她說著,推開她們。
「靜漪!」雅媚叫她。
爾宜正往下走,聽到雅媚這一聲都止住了腳步。
雅媚抬眼看她,說:「爾宜,你去擰把熱毛巾來。」她說著,硬是將靜漪拖著上了樓,將她摁在沙發上,先拿帕子給她擦著臉,「你要好好兒的,誰拿你當醉鬼?」
靜漪被她說,心裡倒反而安定些了似的。
雅媚在一旁坐下來,等爾宜過來,把熱毛巾遞給靜漪,才說:「擦把臉,吃點東西就去睡覺。睡一覺醒了,有什麼話好好兒跟老七說。」
爾宜抿著唇,看靜漪將熱毛巾敷在臉上,便指了指自己的房間,對雅媚示意。
雅媚點點頭。爾宜走開,她看了秋薇,輕聲說:「秋薇,去收拾下床鋪,等下讓你家小姐就睡的。」
秋薇見她在這裡,自己也放心,忙答應著去了。
雅媚揉著靜漪的肩膀,說:「你呀,真讓人擔心。」
靜漪將毛巾拿下來,臉被熱氣蒸的微紅。倒像是哭過了似的,帶著鼻音說:「對不住,二嫂。」
「究竟為了什麼?今兒一晚上都好好兒的,怎麼回來就不對了?」雅媚也並不繞彎兒,直問靜漪。
靜漪搖頭。
虎妞帶人上來送夜宵,雅媚見她不想說,也不好再拿話逼問,打發了下人們離開,親自看著她吃點東西。
「你晚飯也沒吃幾口。我還說你難道是想變趙飛燕麼?」雅媚給靜漪盛了粥。
靜漪倒想笑,嘴角一翹。雅媚看著她,捧了粥碗在掌中,動一口都難似的,輕聲說:「明天讓醫生來一趟吧,替你檢查檢查。我總覺得你這樣子,像是有了……別忙著反駁我。別看你是學醫的,到底年紀小些,也沒經驗,你這紙上談兵的主兒,恐怕這事兒臨到自個兒頭上,未必拿得準。」
靜漪正捧著粥,胃裡雖已經空空的,根本也就吃不下。
雅媚說了這話,她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
「不會有的。」她說。她將粥碗放了。
雅媚看她臉色由紅轉白,問:「你一直在想辦法避孕?」
靜漪垂著眼簾,先是悶聲不響,但雅媚的沉默,似乎又在逼著她說實話。
她輕聲說:「這又不難。」
這麼私密的事,對方若不是雅媚,她真難以啟齒。
但說出來,她似乎也就放鬆了些,只是還不能看雅媚。
「唉。」雅媚歎口氣,伸手拍拍她的膝頭,說:「你自個兒的身子,你自個兒最清楚。就是我得給你提個醒兒,照老七那脾氣,這事兒你得和他說。」
「這是我自個兒的事兒,跟他沒關係。」靜漪說。
恐怕他也不在乎。他的心思,豈是放在這上頭的……
「這哪裡能是你自個兒的事?」雅媚又拍拍她膝頭,說:「去歇著吧。喝了這麼多酒,怎麼也傷身。粥不喝,這碗解酒的湯你得喝了。」
她也不說別的了,看著靜漪把那碗湯拿起來。
這碗酸湯倒是不像清粥那樣聞起來就有些膩,靜漪把湯喝了,覺得舒服好些。見雅媚還在看她,她臉上燒起來,說:「二嫂,真的不是……」
雅媚看她雖有醉意,講話倒還勉強清楚,說:「你這麼折騰自個兒的身子,沒有也好。」
她也有些生氣。對靜漪,她沒有那麼多客套。看看秋薇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她說:「回房休息去吧。不管怎麼樣,回頭還是請大夫來給你看看。等下去泡個熱水澡,去去寒氣。省得著涼了。」
靜漪起身,搖晃了下才站穩。到底先等雅媚也走了,才扶了秋薇回房去。
只簡單的洗了臉,她便上床去。
被子乾燥而且溫暖,她躺在被窩裡,許是累的很了,這樣一放鬆下來,竟覺得渾身都疼。
她揉了下小腹,有點發冷,還隱隱作痛。
她忽的心裡一動,整個人都僵了一下,仔細想過,才鬆了口氣。
這一來未免驚出一身冷汗,朦朦朧朧的睡意和醉意都被趕了個精光,她瞪著眼睛望著天花板。
黑影裡只看到天花板上垂下來的水晶燈,微微的有一點光閃著。
她清了清喉嚨,喉嚨也有點疼……她習慣地縮在一邊,卻是越睡越覺得冷,於是身子就更要縮成一團。
睡夢中似乎有人將她摟緊了,讓她透不過氣來……她使勁兒掙開,好透口氣。後來終於是寬鬆了些,反而暖意融融,她才睡的安穩些……不知睡了多久,就有只很柔軟的手在她臉上撫摸著。她醒了,但是不想睜眼。
那手摸著她的眉、睫毛……弄的她癢癢的,但她忍著。
有咕咕的吞口水的聲音,忽的被粗重的呼吸聲打斷,緊接著是悶悶的一聲笑,短暫的安靜下來。
靜漪睜開眼,一顆毛茸茸的腦袋瓜就貼著她的枕頭,圓嘟嘟的嬌嫩的小臉兒幾乎緊挨著她……她呼吸有短暫的停滯。
她不知道瑟瑟這小丫頭在清早的光暈中,面孔是會像天使一般,發著光的。
「呀!」倒是瑟瑟被她忽然睜眼嚇到,尖叫一聲,扯著被單便滑了下去。
靜漪便看到靠在床頭的陶驤,她呆了一下。
陶驤伸手拍了一下被底的瑟瑟,說:「小烏龜又縮回殼子了?」
靜漪掀了被單,見瑟瑟捂著頭頂,忍不住想笑,翻身坐起來,去咯吱瑟瑟。
瑟瑟怕癢,在床上打著滾兒叫七叔七叔快救我。
陶驤沒動。
看胖乎乎的瑟瑟肉團一樣,和靜漪滾在一處……都是水綠色的睡衣,在雪白的絲綢床單上,她們倆就像是春水上漾起的水花,柔軟而美妙。
靜漪氣喘,坐在床邊看著仍在打滾兒和陶驤撒嬌的瑟瑟。
玩的有點瘋了,她頭暈目眩,只好坐著緩口氣。
雅媚敲門來找瑟瑟,推門進來看到這場景,點著瑟瑟說:「一轉眼就不見了,讓我好找。怕你們還睡著,也不敢來敲門,誰知道這小丫頭就真在這兒……你倒是怎麼進來的,瑟瑟?」
瑟瑟站起來,在床上蹦了兩蹦,掐著腰說:「開門就進來了。」
雅媚過來,揪著她的睡衣將她拎起來,看著靜漪和陶驤因她來了,早下來穿了外衣,笑道:「你們以後不管誰最後進門的,可記得鎖門。這淘氣包無孔不入……快點洗洗,等你們吃早飯。」
「好。」靜漪攏著頭髮,跟雅媚走到門口。
雅媚看她臉色發白,說:「給你燉了湯,快些下來喝。他們倆天亮才回,這一宿我都沒睡好。讓老七等會兒再睡的。」
靜漪問:「文謨怎麼樣?司機呢?」
雅媚說:「他還好。司機重傷,剛剛脫離危險。」
「那就好。」靜漪說著,撫了撫胸口。事情她都有些模糊,到這會兒才清醒的意識到嚴重性。
「我要去看白叔叔。」瑟瑟忽然說。
「好。過幾天帶你去。」雅媚說著,看了眼靜漪身後,對她努努嘴,「關門吧,趕緊下來的。」
她說著就替靜漪關了門。
靜漪回身,陶驤已經進了盥洗室。她走到門邊,看著他,腮上塗滿了肥皂泡,鬍子正刮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