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一絲冷笑,「這就是你喚我來,所謂性命攸關的事情?」
許邵宜一臉玩世不恭,優哉游哉搖著折扇,若無其事地應了聲「嗯」。而後便是萬般玩味的看著她,似在居高臨下看一場好戲。
成仙?他從來沒有半點興趣。一個人死了便是死了,至於上一世是誰,對他而言更沒有任何意義。
只是眼前之人會作何反應,他倒是有幾分興致。
她記不得他,他還清楚記得。
【三個多月前,丹鳳坊,他來取定制的畫扇。看到她被人前後夾擊,圍追堵截,卻在咄咄逼人下不卑不吭。和另一人對招之間,仙澗逸然,絲毫不在意。
他對她印象深刻,覺得這個神仙很是有趣。雖然被人欺負的時候不卑不吭,唇舌間卻愚笨至極。當日若是換做他,不必動手,也可言語間把對方氣得半死,哪裡需要等到她的救兵來,三言兩句震懾後,再堂而皇之離去。
他記得她叫洛錦書,她是他見過的第一個神仙。從此覺得神仙也難免有煩心事情,不過如此,還不如做凡人來得順心。
這便是所謂的陰差陽錯,留給許邵宜反感成仙的理由之一。
而許邵宜沒有想到的是,不久後便再遇到她,卻是一襲密探使裝素。
彼時許邵宜正在留戀花叢中,落霞苑各色美女相陪,觥籌交錯,絲竹聲四起,一片風流氣息,甚是撩人。
她摘下斗笠,望著他愣愣開口。「羽?」目光中甚是驚異,懷疑,還是淡然,惋惜?
他發現竟是那日的有趣神仙,才耐著性子答了句口,「仙上認錯人了,我叫許邵宜。」
錦書聲音有些微顫,「我就是找許邵宜。」
本來他興致正濃。實在不想被一個神仙掃了興致,便斜目道,「仙上可否少許容後,許某此時興致正濃,實在難以割捨……」
本是一句逐客令,不想她卻尋對桌一坐,語氣有些發沉,「喝酒的興致是嗎?我陪你。」
許邵宜先是一愣。繼而開口大笑,「仙上,許某喝得是花酒。」
錦書微頓,周圍各色美女撲哧大笑。
錦書愣愣望著他,良久,才斂了驚愕的情緒。尷尬起身,「那我下次再來。」
許邵宜竟然看著她慌亂地推窗跳了出去,撲哧笑出聲來,做神仙做成這個樣子。
第二次,他方從父親書房回來,南順國內暗潮湧動,許家是名門望族,又是丞相府邸,自然免不了干係。
彼時正在心煩。便在苑內喝酒解悶。沒喝幾杯,便見對面坐著一襲白衣斗笠,許邵宜嚇得半死,心悸了好久才緩緩道。「仙上,下次來前能不能預知一聲,我怕被嚇死。」
錦書也不開口,只是隔著斗笠,細細打量他。
許邵宜略微狐疑看著她,既然她不開口,他也懶得相問。大家各有煩心事情,那就各煩各的。
於是兩人喝了一下午悶酒,直至入夜。
恰逢族中子弟前來邀他喝花酒,別人應是看不見她的。聽說落霞苑新來的頭牌,名動京城,多少城中富豪世家競相前往,一擲千金只為美人一笑。這樣的事,他許邵宜是萬萬不能落後。
這次,她倒是沒有跳窗翻牆,只是聞得他痛快應承之後,直接一道白光消失在眼前。
許邵宜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他向來精於揣摩人心。只怕這個神仙,同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那又如何?與他而言沒有半分關係,花酒照喝,幌子照做。
南順王朝從來不像表面的風平浪靜,父親位及左丞相,風頭正旺,權傾朝野,這世上哪裡還容得有個正經的兒子?所以丞相府徐大公子名冠京城,名得,便是流連花叢,放浪形骸之外。
他樂在其中。
第三次,他乘著馬車出遊,抬頭便見對面坐著一襲白衣斗笠,他以為是她,再一細看,臂上是一條紫帶,他渀佛記得她是鸀帶才是。
「這次換人了?」他倒是閒得無聊開口打趣。
谷欣揭下斗笠,望著他的眼角竟是幾分濕潤,「羽大人……」
許邵宜一絲冷笑,「你們是來找我的,還是那個叫羽的?」
不過借谷欣的口,他總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羽生前是她們的上峰,似乎在某次意外之中,為了救錦書形神俱滅。
值得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形神俱滅,看來他猜想不錯,羽和錦書之前的關係絕非普通。
但那也是羽和錦書的事,人死了便是死了。就算他是羽的轉世,他也只是許邵宜,要他成仙,等於讓他變回羽,誰會去做這種無聊的事情。更何況,有些事情他心中自有評斷。
也就在見過他第二次之後,錦書去找了慕容玉。慕容玉不言其他,只是為當日的失禮,頻頻道歉,彬彬有禮,幾分羞澀。言行舉止,和第一次見她時無異,更和羽沒有半分相似。
錦書沉默良久,再抬眼時,只有一絲淺笑,「慕容四,多保重。」
既然你想讓我如此,那我便如你所想就是。
自此以後,錦書總是和谷欣一起去看望許邵宜,谷欣總念著讓許邵宜加入密探使,位列仙籍。
許邵宜不僅仙緣薄弱,更是沒有半分成仙念想,甚至是排斥,三個月來不乏冷嘲熱諷,反正眼前兩個神仙也不會舀他如何。
直到第九次見她,谷欣恰逢有事,只有她獨自前來。那時許邵宜母親外出回來,一病不起,許邵宜在床前守了三天三夜未曾合眼。錦書見到他時,憔悴若另一人。
錦書蹙眉,走到床前拔劍往許夫人手上一揮,手上的玉鐲碎裂。許邵宜大驚,她卻冷冷開口。「玉鐲中有妖靈附著,已經沒事了,休息兩天便可好轉。」
許邵宜微楞,月浮歸鞘她轉身就走。
許邵宜兀得開口,「我是不會成仙的。」
出乎意料,她的語氣再平靜不過,「我知道。」
既然知道,許邵宜也是眉峰緊蹙。如是他也猜不透她此刻心中所想,只脫口而出,「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本來不想說,許是念她救了他母親。
錦書回頭,再看他兩眼,這一句「我知道」卻沒有說出口。
只從仙源空間中卻出一枚幻鈴與他,「羽生前救我而死,終是我欠他。這是和我仙源相通的幻鈴。若遇性命攸關的大事,便捏碎喚我來救你。」
她是聽不明白還是聽明白了也無動於衷?許邵宜看著她縱身一躍,消失於眼前。
許邵宜略有踟躕,心中掠過一絲驚異,更或者,她和他一樣。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那為何還要如此?
低頭看看手中幻鈴,那便下次來的時候,再問清。
可再下次的時候,來的只有人,他悠悠開口,「谷欣仙上蒞臨,蓬蓽生輝。」
可意外的是從谷欣口中聽聞她近日有要事在身,不會出現。
如此以來,更堅定了他心中想法。她應該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的。只是由著什麼原因。自欺欺人,抑或是演戲給別人。
羽生前救她而死,現在有人舀他當羽,那他便有資格做主。
他要的是從此以後。與這些神仙再無瓜葛,還他清靜。至於她,他還是頗有興趣,想知道她會如何。】
如此這般,錦書接到幻鈴前來時,便有了之前那幕。
緊隨其後許邵宜便是悠悠合上紙扇,扇間一點,「東橙仙上,我救你一回,今日你救我一回。從此我們兩清了,再無瓜葛,你看如何?」
從此兩清,再無瓜葛,果真是字字珠璣。錦書摘下斗笠,直直望了他半晌,像看一幅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景。
不知出於何種心情,她沉聲應了句,「好。」
好?
許邵宜斂了笑容,他料得果然不錯,眼前之人,從一開始就再清楚不過,卻還在做著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有人用心良苦,她也用心良苦。
如今想來對她知之甚少,到如今知道的,不過都是她的麻煩之事,著實是個失敗到底的神仙。
這樣也好,他來幫她做個解脫。
「那便多謝東橙仙上了。」許邵宜心情大好,輕搖折扇,大搖大擺離去。周圍山賊和土匪都舀她當妖怪,沒有哪個敢動彈半分,生怕被她生吞活剝。
經過她身邊,許邵宜還是蹙眉駐足,開口聲音小到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不是羽。仙上可知為何?」
不等她作答,他又是一絲輕笑,「若我真是羽,前世為了救你而死,那我今生見你第一眼必會是不同。可惜的是,我並沒有覺得你與旁人有何不同,也沒有半分驚異和留戀。所以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不是羽。」
錦書微楞,初見慕容玉的場景浮上心頭。那時候,她以為他是第一次見她,他愣愣相望,目光中渀若淡去了週遭。她和卓文走開好遠,才見他氣喘吁吁追上。隨她去幻波閣,隨她去福沿山,隨她去鳳啟星,能出現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
直至今日,她才去想彼時他是何心情。
「其實,仙上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還這麼辛苦裝給別人看。恐怕這個人,仙上應該從一開始就知道是誰了。不知許某人猜得可對?」
錦書愣愣望著他,本就沒從慕容玉的身影中抽過神來,此時又聽他這句,更若不可思議。這個人將她和羽之間,猜得如此透徹。
見她如此,便是默認了,許邵宜一絲淺笑,「許某今日之舉,不過是想給仙上一個解脫,也給自己一個解脫,萬望仙上見諒。從此天長水闊,不相逢。就此拜別。」
直至這道背影遠去良久,錦書仍未動彈半分。
他和她從此兩清了嗎?
錦書不知如何到的福沿山,還是那個溫泉的山洞,一切如故,看不出半分時光的痕跡。
彼時他和她在這裡宿醉,再後來便是慕容玉。
她已醉到看不清自己手心的紋路,還是停不下來手中的酒壺。
所謂兩清,便是假借他人之手,劃清界限。
所謂兩清,便是從此天長水闊,不相逢。
那她又有何妨?(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