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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十二章 家亂 文 / 樹玄籐

    張順子從玉籬家出來,撿了條僻靜的小道朝家走。正午過後一兩點,正是一天裡氣溫最高的時候,可張順子穿了厚厚的羽絨服仍然覺得涼颼颼地。隆冬裡暖融融的太陽光照下來,只是晃眼。

    上了幾年前村裡廢棄的那條幾乎無人的老土路,張順子這才舒口氣。往路口望去,一輛黑色小車停在自家門口,由不得又緊縮眉頭。想到剛才走的這一遭,臉上就帶了綴然。

    王德友家的客廳裡,王德友和小舅子張得子並排坐在沙發上。茶几上小巧的紫砂茶杯裡,鸀瑩瑩的茶水滿滿地,一口未動。

    張得子和姐姐張順子一樣,都長了張方圓臉。臉上不大卻圓潤的鼻頭比之張順子,多了分和氣。此刻,張得子眉頭緊鎖,和姐夫王德友兩人一人手裡各夾了一支香煙,間或大大吸上一口,都不言語。

    張順子走進來,見客廳裡煙霧繚繞,皺緊了眉頭去把臨院的窗子都打開。響聲驚動客廳裡低頭沉思的兩人。張得子抬頭看見姐姐,站起來問道:

    「妥了?」

    張順子「匡當」一聲把窗子上的鋼栓放下,並沒有招呼弟弟,轉而向丈夫王德友瞪去。說起話來和先前的和風細雨截然不同,

    「不就是服個低,矮人一頭嗎?!有能耐高高在上,沒能耐做軟服低?!你倒是命好的!掙錢有人帶著,丟臉的事也有人幫你扛!我倒看看,過了年上邊下通知來,你倒是能在家躺上個一年半載不?!」

    說著說著,不自覺就把腰叉起來。

    張得子平常也知道自己這個嫁到鄉下的姐姐在姐夫面前強勢。不過兩口子關起門來和當著人面反響截然不同。聽姐姐說話太沖,張口把張順子打岔開。

    「這事本來也不是姐夫的錯!要說錯,錯在我!不過說句良心話,這樣的事除了神仙誰也料不到。有誰會知道上邊啥時候整頓風紀?就是那位都料不到!再者,誰又會想到玉家都那樣了還有膽量寫檢舉信?!說起來,幫王泉兒弄魚塘是我的點子,要怪就怪我!」

    張得子這話,與其是說是蘀王德友開脫,不如說是說給王德友聽。王德友被老婆當著小舅子的面劈頭蓋臉罵了一通,正是按捺不住血氣上衝的時候,聽到小舅子又這樣說,臉色雖難看,還是勉強接口道:

    「哪能怪你,誰又料得到。」

    張順子一聽王德友這話,再一瞧丈夫蔫不拉幾的樣子,恨得只咬牙。深深吸口氣,放軟了聲音問弟弟張得子,

    「耿德生真沒怪你?這麼大的事,又牽連到他,以後需上不會出事吧?」

    張德友也抬起頭來盯著張得子。不管怎麼說,自家的老底可都砸在那個需上,要是出事,這兩年可就白忙活了!」

    張得子使勁吸了口煙,把大截子還燃著的中華使勁擰滅在煙灰缸裡才說道:

    「玉家還算聰明,信雖都到了他手裡,不過沒提他。縣裡就算想查,也沒證據。所以得先把玉家穩住,別再鬧出什麼來才好。倒是姐夫,蘀我們背了這黑鍋······」

    張得子話沒說完,只滿眼歉疚地望著王德友。

    王德友心裡像噴了油的柴火,只差一點就著。可又得強強壓著。這個村長位子王德友坐了十幾年,早幾年雖沒撈什麼油水,可一出門,誰不笑臉相迎。後來張順子娘家漸漸發起來,回一趟娘家就折騰一回。漸漸地,王德友心思就動起來。再看這幾年,要不是靠著往日鄉里的交情,村長位子恐怕早就保不住。

    張得子說完話,等了一會兒,王德友才悶悶地吐出幾個字:背了就背吧,也是該!

    張順子眉頭一擰,又要罵起來。弟弟張順子趕緊伸手擋住。

    「姐夫受得委屈,我們都看在眼裡。那位也說了!風聲過後,想辦法再把位子弄回來!」

    又說,

    「需上呢,我做主!再分一成出來給姐姐和姐夫!」

    王德友一聽,面上這才緩和了幾分,有些訕訕地說:

    「背就背吧,那需咱也有份兒,哪能都怪你。」

    倒是張順子,一個勁兒推辭,不讓弟弟再分一成股份出來。

    張得子笑笑,說:

    「事情就這麼定了!這邊要有什麼風聲,橫豎忍著點。過了這一時,要翻身有的是機會。再一個,聽你們說來,羅家如今勢大,愛出風頭,就讓他去。有他倒霉的一天!」

    三人商議得差不多,張順子這才把弟弟送出門。又站在門口看著那輛黑色的小轎車看不到影子才回轉身進屋。

    王德友得了張得子的話,兩天來壓在心上的悶氣終於散開一些。見老婆出去送娘家弟弟磨蹭許久還沒回來,也見慣不驚。大聲沖樓上喊:

    「娟子!把抽屜裡的藥給我舀下來!」

    邊說著就打開電視看起來。

    張順子走在院裡,就聽見丈夫扯著嗓子吆喝女兒,進了屋只見王德友翹著二郎腿歪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呡茶。一股邪火上來,也顧不得腿不方便,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奪過王德友手上的紫砂茶杯「啪」地在地上砸得粉碎,又一把將電視關掉,就破口大罵起來。

    「不是病得下不了床了嗎?!這會兒又活過來啦!咋沒把你病死!」

    王德友噌地一聲站起來,瞪圓了血紅的眼睛垂眼怒視張順子,拳頭已經捏起來。

    偏張順子還不管不顧地繼續說:

    「你蹲家裡,我娘家人就給你想好財路!出了事,就只知往床上躺!舀錢的時候歡歡喜喜,求人伏低的事,就讓我一家人來做!王德友,你倒算計得好!你枉為男人!」

    王德友呼哧呼哧地喘粗氣,伸手過去,一掌把張順子推個趔趄,被茶几一絆,結結實實摔在乳白色的地磚上。

    此時正值週末。王利娟和弟弟王利海搭了舅舅張得子的車回家來。一看情形不對,兩人就各自散開。王利娟鑽進樓上自己的房裡,王利海則一閃身人就不知道去了哪兒。王利娟聽到父親喊自己,到父母房裡找到藥走下樓來,剛好看到這一幕。見母親被父親摔在地上,驚得從沒下完的樓梯上滑下來,跑過去扶張順子。

    張順子本還能忍住,一見嚇得臉色慘白的女兒,就嚎啕大哭起來。

    「我就是個瘸子,在娘家時也不用看臉色過日子!嫁給你,天天被人背後指點不說,老了老了,還得上趕著去給人下臉子!那玉家算什麼東西!要啥沒啥的破落戶,還得老娘又哭又求才罷休!!」

    「你只想著你丟人!我就是沒臉,不要臉的?!」

    說到傷心的地方,哭得接不上氣來。

    王利娟扶著母親,眼睛紅紅得,也跟著一滴滴地掉眼淚。那天在學校外邊的巷子裡,自己打了玉籬那妮子一耳光,那眼神,那表情,纏得自己很長時間睡不好。可如今,王利娟咬緊了牙關,恨不得再補上兩下!在王利娟心裡,自己的母親自來就端莊穩重,在這個村裡,沒人能比得上!該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不顧顏面地哭成這樣?!

    王德友看著母女倆這副樣子,有些氣急敗壞,

    「哭,哭,哭!當著子女的面你也顧著些!平常那母老虎樣呢?你有那能耐倒是好好教育兩個小的!」

    說著調轉頭向王利娟吼去,

    「我問你!你老師怎麼說的?!說給你媽聽聽!你弟是不是又被學校記過了?!再來兩次,我看這書就別想再讀!還考哪門子大學?!都給我滾回來!!」

    張順子哭過一歇,撐起身來,抓起桌上的杯子缸子,劈頭蓋臉朝王德友招呼過去。

    「你有臉說!小海不是你王家的孬種給帶壞得?!有本事衝你那兄弟吼去!我是他媽,你還是他爸!我告訴你,以後我要再見著王冬兒那二流子找小海,我喊人把腿給打斷!到時候可怪不得我!!」

    王德友和張順子,你一言我一語,越鬧越起勁。眼看著一個好端端的客廳,就扔得扔砸得砸,亂成一鍋粥。

    王利娟站在父母中間,張惶無比。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手足無措。這樣的情形,王利娟長這麼大都沒遇到過。往日,只覺母親強勢,父親忍讓,自己的父母雖時有磕碰,這家卻是溫暖,充滿親情。此刻,看著披頭散髮的母親,面目赤紅的父親,王利娟只覺一顆心先被凍成冰塊又摔在地上,爛成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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