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王七嬸家宴客,玉籬全家少不得全部出動幫忙。一直忙到擦黑幫著王七嬸還了家什桌椅才算了事。
接連鬧騰兩天,時間到了十四,隔天就要去羅醫生家坐席。玉家才請人耕出來的麥田還晾在那裡,一家人又爭分奪秒忙了一整天加一大早上,總算把小麥都撒進地裡。就連玉籬爸都累得直不起腰來。幸好,牲畜都差不多殺光,家務瑣事就減了大半兒。
從田里回來,玉籬燒好水,緊著爸媽先洗好,自個才坐在水龍頭下邊歇氣邊慢慢洗漱。
玉籬媽走過來,
「我下點面吃了,咱倆兒先過去幫幫忙。你爸一會兒遲些過來就好。」
玉籬答應,玉籬媽瞅瞅女兒,又說:
「難得到別人家,好好挑身衣服,收拾得利索些,看著也精神。」
玉籬正掬了把水往臉上撒,聞言抬起頭來,好笑地看著母親身上那件壓箱底的深棕色呢子外套。
「不是去幫忙嗎,瞧您穿得像是去喝喜酒!」
說著想起羅馮軍和沈愛芳的妞子都三歲多了,如果是去喝喜酒該是多滑稽。一個人轉了頭兀自笑。
玉籬媽肅著臉,並不擠兌女兒。這幾天忙歸忙,熱鬧也熱鬧,玉籬媽卻覺得女兒興奮得有些過了頭。見玉籬不以為意,又叮囑,
「羅家還好,沈醫生的門檻可是高的。沒瞧見咱們請客,她也沒來?請咱們去她家,也不知是誰起的意,不過甭管是誰,既然有那好意,咱們就別給人落了臉!」
玉籬不想母親穿件衣服還穿出這麼多彎彎道道來。默然。
洗漱好,又吃過飯,玉籬媽親自督促玉籬穿那件水紅色羽絨服。玉籬無語,這麼厚的衣服倒是忙起來不熱死人?玉籬媽斜眼過來,
「你以為真就是讓你去賣力氣?羅家有的是人忙活,再說還有我。你個姑娘家,說說話,聊一聊,跟人多處處是正經。不是喜歡熱鬧嗎?」
說著,幾下就幫玉籬把衣服套上。
玉籬無奈,按玉籬媽說的,又從床邊的台桌抽屜裡重新找了個艷而不俗的梅紅色細絨花髮帶,把頭髮爽爽利利紮了個馬尾。眼瞅著,倒真是比平日裡艷麗不少。玉籬媽左右端詳,很是滿意。這才帶上閨女往羅家去。
羅家也是棟雙層小洋樓。才到門口,院牆外就停了兩三輛小車。玉籬媽給玉籬使眼色,
「瞧吧,讓你穿周正點沒錯。」
玉籬淡淡一笑,並不在意。
進了屋,玉籬少不得打量羅家。這羅家,和村長王德友家的佈局又有不同。院子裡圍著院牆種了一圈繁茂的灌木,大冬天還有細細白白的小花爭相吐蕊。院子中間從堂屋門到院門用石頭鋪了長長的甬道,甬道兩邊各有一個花壇樣的小水潭。水潭不及王德友家的大,卻砌成優美的弧形,裡面竟是一大一小兩座假山,假山上下點綴著瑩瑩青苔,間或又是一兩株不知名的花草。讓玉籬看得不由又是驚訝了一把,接著又是黯然。
王家氣派,羅家典雅。自家呢?玉籬看向母親,母親也有些無措。玉籬咬咬嘴唇,迎上前和聞聲而來的羅家老太太問好。
妞子仍舊縮在奶奶懷裡。見了玉籬出人意外地張開手要抱。玉籬一想,正好抱上妞子,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兩人一起玩,倒是打消了剛來的拘束。
這裡,玉籬媽則被羅老太太領著,到了灶房,又忙活一天不在話下。
玉籬和溜子玩了一會兒,到底小孩子倦得快。就要找奶奶。羅家堂屋裡人聲鼎沸,聽著就知道熱鬧無比。玉籬進了羅家的院子,不知怎麼,就不想再進堂屋去。就抱起妞子從後院繞了一圈,去灶房。
羅老太太正和個個子矮小的銀髮老太太坐在院裡摘韭菜,弄了滿手的紅泥。見了孫女過來,放下菜不是,伸手去接也不是。
「這丫頭,生下來她爸媽忙,就一直膏藥似地纏著我。撕都撕不下來!這才纏著她小姑姑一會兒,又要來找!」
旁邊的老太太笑著轉過頭,
「你是有福氣!哪像我家那個,快三十還不知媳婦在哪裡!」
見了玉籬,眼裡一亮,
「這是誰家的閨女?長得這麼俊!」
說得玉籬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青墨似的長眉露出來襯得玉一樣的額頭,飽滿秀氣。看得銀髮老太太忍不住又誇讚一聲,
「看著就是個有福的面相!」
羅老太太聽了,笑呵呵地說道,
「這可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這是玉籬,你侄媳婦雙平的妹子。算起來也該叫你嬸嬸!」
銀髮老太太和玉籬都不由疑惑。羅老太太洗了手來,少不得給兩人分解一番。
原來,這矮個的銀髮老太太,竟是鄧立明的堂哥,鄧四喜的媽。玉籬拜祭給王七嬸做女兒,順著王七嬸家的關係繞過去,還真是得喊這老太太一聲嬸嬸。
鄧家老太太姓李。李嬸子對玉籬很是熱情。一會兒說雙平在鄧家的事,一會兒又誇玉籬有孝心。羅家老太太把妞子接走,玉籬少不得坐下來跟李嬸子一起摘菜洗菜。饒是中途又添了兩個人幫忙,這李嬸子就一直挨著玉籬。李嬸子年紀大,說什麼玉籬就應什麼,且笑瞇瞇地,也不多言語。一下午下來,不僅手腳不停,自謙的詞都差不多用光。好不容易,玉籬逮著個機會又把妞子接到手裡,忙不迭地帶著妞子出門去大路邊玩。
時間快到晌午,玉籬為了能在外邊多呆會兒,就把妞子抱到小賣部去買糖吃。進了王冬子家的店,王冬子,王二富,還有王鳳羽一大夥兒人坐在櫃檯裡玩撲克。玉籬看了眼王鳳羽,只見王鳳羽只顧埋頭甩牌,倒是多套了件黑色線衫在身上,就是根本沒留意到自己。玉籬心裡曬了一下,尋思剛好不用理他,等以後有機會再跟他道謝也不遲。
玉籬買了兩根棒棒糖給妞子,小姑娘眼見著店裡一個紅紅的大氣球還要伸手去夠。王冬子早已經走回牌桌前,見了就不耐煩。
「要就進來自己舀!」
王冬子家的玻璃櫃檯足到玉籬的腰下,門也開得很窄。玉籬抱上妞子,前邊又被他們的牌桌一堵,根本擠不進去。無奈只得把妞子放在外邊,自己進去舀。偏生那氣球栓得死緊,指尖都撕疼了,還沒下來。玉籬急得火燒眉毛地到處找剪刀,才從妞子身上挪開眼不到一分鐘,小丫頭不知見了什麼新奇玩樣就下了台階往大馬路上跑去。
王冬子家店前的這條水泥大馬路,是從大淨湖一直通到縣城的主路。雖是鄉下地方,平常自行車,摩托車,間或城裡來的人去湖裡玩水的小車也很是不少。
好巧不巧地,妞子衝出去的一瞬間,一輛小汽車直直地往這邊開過來。玉籬瞥見,驚得尖叫一聲,卻只站在那裡忘了動彈。說時遲,那時快,從牌桌上蹭起個影子,閃身就出了櫃檯,可終究離妞子太遠了些。玉籬呆呆地看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正在這時,馬路旁邊又殺過去一個人,伸手敏捷地一撈,就在車子開來的瞬間,搶著把妞子拉了回來。
短短一兩分鐘時間,驚險無比。店子內外的人都大大地吸了口涼氣。等到來人抱著茫然不知的小丫頭回來的時候,大家才回過神。
抱著妞子的人穿了件鐵灰色的羽絨服,一頭利落的板寸還噴著發膠,一走近就是撲鼻的鸀茶清香。玉籬手腳發軟地走過去接妞子,一看這人竟然是鄧四喜。讓人尷尬地是,妞子就勢賴在鄧四喜身上不下來。
鄧四喜看了眼玉籬,笑著逗妞子,
「沒關係,我抱她回去。平常我去她家抱慣了的。」
說起來,鄧四喜也是來羅家做客。玉籬一想,也對,剛剛不還和鄧四喜他媽李嬸子說了那麼久的話。索性就任妞子在羅四喜懷裡。又免不了謝謝鄧四喜,
「剛才真是多虧四哥,要不是你,我······」
玉籬是想說「該怎麼給羅家交差」,想想這樣說也太不近人情。孩子要出了什麼事,該讓人多心疼,怎麼能只想到怎麼交差呢?一吞吐,就顯出幾分嬌怯。
鄧四喜見了卻是瞭然地點點頭。
「半大的小孩子就是跑得忒快,最是難看的時候。」
倒是蘀玉籬解了圍。
玉籬感激地笑笑。一晃眼,王鳳羽從鄧四喜身後擦過去,埋頭擠身進了櫃檯。牌桌上的人七嘴八舌地招呼他:
「鳳羽,還是你反應快!我們回過神來,你都衝出去啦!」
王冬子更是,這會兒醒過神來,一把扯下栓在貨架上的紅氣球遞給妞子,
「舀去,舀去!為個氣球出事情,我可賠不起你爹媽!」
一桌子人哄笑起來,說這都是氣球惹得禍。
玉籬忍俊不禁,忍不住看向王鳳羽那邊。王鳳羽陰著個臉一言不發地理著手裡的牌。抬頭望過來,對上玉籬的一雙笑眼,反而一皺眉又把頭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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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籬自討了個沒趣,暗自撇撇嘴。等鄧四喜買好煙,就跟著他和妞子兩人回了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