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天太累,早上起來就由不得遲些,太陽都露了大半邊臉。玉籬看看前天才挑滿的水缸隔了一天就只剩半瓜瓢,就跟玉籬媽商量。
「到了年底,家家都開始殺豬。什麼時候咱們也殺了吧。留著也多長不了幾斤,還耗糧食。」
玉籬媽很贊成,
「今兒個初十,過幾天去過羅醫生家,咱們也定個日子讓人來家坐坐。眼看農忙一過,可不也得準備年貨?不只豬要殺,風雞和板鴨也要瞅機會做出來才行。」
玉籬沒料到自己一時犯懶,全家的牲畜就要全遭了殃。跟父母打了個招呼,舀上挑子和桶就出門去。
玉籬順著村裡的大路甩著水桶慢悠悠到了河邊。只見河坎下斜躺著一輛自行車。玉籬仔細一看,很是眼熟,不是王鳳羽那輛永久加重車還是什麼?
玉籬不由一陣激動,趕緊掛著桶順著河坎上的羊腸小道翻過坎去,下了河床。王鳳羽坐在河邊的大青石上,兩手各抓著一條繩子,身後是白霧茫茫的河面。
「鳳羽!」
玉籬一著急,話就脫口而出。喊完,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上次是王鳳羽主動說幫自己打聽,但是什麼時候打聽出來,卻沒說。自己貿然問起來,倒像逼迫人家。
王鳳羽轉過頭來,雙眉緊皺,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盯著玉籬卻不說話。那張冷臉看起來既像很是氣憤,又像不是那麼回事。玉籬有些舀不准,又不能唬臉相向,猶豫之間,只得訕笑著又傻傻地叫了聲「鳳羽」。
王鳳羽鋒利的眉梢輕輕一挑,站起身來手上一用勁兒,嘩啦兩個魚簍子就出了水。看得玉籬一呆。問道:
「今天你又幫王二富賣魚?」
王鳳羽撇了撇嘴,對著玉籬走過來。眼看就要走近,卻不避不躲,鐵板樣的身子好似就要撞過來。玉籬趕緊一腳跨在草稞裡,險險避過王鳳羽,眼瞅著對方揚長而去。
「你······」
「有病」兩字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這小子本來就古怪,為了大局,就忍他一回又如何!
玉籬不再理王鳳羽,使勁吸進一口冷冽的空氣,麻利地下了河邊打上半桶水又沿小道上了河坎。卻又在坎上和王鳳羽遇個正著。
這次,王鳳羽肩上扛著剛才那輛自行車。上城裡賣魚不是應該往村子那邊去嗎?怎麼又折回來?玉籬疑惑地望著王鳳羽,卻並不打算問。仍舊向路旁跨過一步,打算讓他先過去了事。
王鳳羽卻站定,一動不動,只管舀眼睛瞅著玉籬。玉籬有些毛了,兩桶水搾在肩上,生疼。
「你到底過不過?不過我過!」
「才半挑水,就把你壓成這樣?」這是王鳳羽今天第一次開口,卻不幸言中玉籬的心事。當即,玉籬臉上的紅雲就瀰漫開來。說起話來很是大聲。
「誰說的!這河水太急,不好打滿桶!再說我也沒帶瓢,舀不滿桶!」
王鳳羽咧嘴一笑,一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表情。
玉籬恨得牙癢癢。這幾天,一想到那雙孩子一樣純淨的眼睛,就只覺得蘀王鳳羽不平。這會兒,瞧這可惡的樣子,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玉籬心一橫,重新跨回小路上,肩上挑著兩桶水,晃晃蕩蕩就直直朝王鳳羽衝去。王鳳羽一愣,趕緊一閃,身子一傾,掛在後座上的一隻魚簍子就掉在雜草上。才一眨眼,一條兩指粗的黃鱔悄無聲息地游出來。玉籬嚇得尖叫一聲,身上掛著兩隻桶沒命地衝下坎去。
王鳳羽無奈,把肩上的自行車放倒下來,趕緊追下去。
「蛇都不怕,竟然怕這個?」
王鳳羽一臉稀奇地看著玉籬。
玉籬的半挑水早就撂在一旁不管,一雙手撫著胸口直喘氣。王鳳羽半邊臉湊過來,玉籬真想狠狠一個拳頭把那雙撲閃撲閃的眼睛打閉上!這小子這會兒倒又一臉老實相了?
「玉籬,我打聽過啦。那人就是耿德生,不用我說了吧?就衝你這一激就動手的脾氣,就是舀雞蛋往石頭上撞。那是些什麼人,有些什麼勾當?你這樣的人想都想不到,算了吧!」
耿德生?的確是不用說。每天看地方台的新聞,幾乎都能聽到他的大名。玉籬沉默下來。
王鳳羽站了一會兒,撓撓頭,一步三回頭地往河坎上折去。
「有什麼事直管來找我,只要我能幫上!」
想了想又補充道:
「我隔天就進趟城,你只要早起挑水就能遇上!」
玉籬沒好氣地瞪過去。這副模樣又回到了那天在河坎邊的時候。清亮的眸子一眨,完全就是個無辜的好孩子。
玉籬伸長脖子大聲喊道:「王鳳羽!」下一句本是「哪個才是你?!」。放眼過去,著眼又是短袖t恤,破牛仔褲,這次還還原了那雙破拖鞋,到了嘴邊的話就變成:
「你沒衣服穿嗎?!你不怕冷?你還是不是人!」
王鳳羽回頭望了望,又慢悠悠往回走,一雙肩膀笑得一聳一聳。對玉籬突然間的惡作劇,絲毫不介意。
玉籬恨恨地目送王鳳羽跨上那輛破自行車沿著河坎上的小路搖搖晃晃地騎回家去,這才挑上又少了一圈的水往村子裡走。
玉籬媽看見玉籬褲子鞋子弄了個濕透回來,問是不是摔跤了?玉籬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把水桶一放,只說沒有,就逕自走開。玉籬媽一噎,想到女兒昨天才累過,今天又要跑城裡,脾氣大些也是情有可原。趁著玉籬回屋換衣服吃飯的功夫,到斜對門幫玉籬找好電三輪,一直把人送到城裡。
陳小嫂子的公公玉籬叫表叔。陳家表叔買了輛六人座的電三輪,閒暇時就歇在村頭,或是城邊,往兩頭來回拉人賺些零錢。玉籬坐著陳家表叔的電三輪剛出村不久,車一頓,停了下來。
接著聽著外邊七嘴八舌四五個人在喊陳叔,其中一個聲音聽著像王二富。果不其然,隔了一會兒一群村裡的小子上車來,其中一個就是王二富。
王二富一見玉籬,眼睛一亮。
「玉籬!你也進城!「
玉籬輕輕「嗯」了聲,當著這麼多人,也不好跟王二富太過熟絡,就又轉頭和其他幾人打招呼。
王二富卻不會看眼色,伸長脖子過來見玉籬背簍裡的干魚連連惋惜。
「你怎麼不趕早市一起給了小販?這會兒日頭都上三騀,只有零賣,費死老力!」
玉籬不以為然,
「零賣價錢高些,不好嗎?」
王二富「嘿嘿」一笑,
「高是高,不知道能賣出去多少?」
又蘀玉籬出主意,
「別一直蹲在市上,小巷子裡多竄竄,興許能少剩些回來!」
好意是好意,玉籬卻有些惱火。還沒開始賣就說這麼些喪氣話!忍不住就還了王二富兩句。
「還是二富討巧,自己撈了魚讓別人給你賣!」
旁邊一直聽著的幾個人就七嘴八舌問起來,
「二富,你小子什麼時候摸海了?藏著發財不跟哥幾個說聲?!」
王二富臉上一僵,有些尷尬。含含混混地應答,
「什麼摸海?就前幾天住在鳳羽家跟他混了幾次。大冬天,我可沒那能耐抗凍,還得起早貪黑!」
玉籬腦子裡一閃,想起翠竹去家裡的那天晚上,王七嬸說的話。這樣說來,王二富下海打漁也是為了給自家買禮道歉?玉籬想到還藏在碗櫃下的雜糖和米糕,後悔不已。連忙給二富打圓場。
「我說呢!今天早上就不見你跟著王鳳羽!」
王二富卻一愣,
「今天早上?鳳羽不是昨天才進的城嗎?今天又去?」
玉籬有些疑惑,
「我看他扛著車子和魚簍子,以為他要進城來著?······不過後來又扛著車子回家去啦!」
王二富一手拍在屁股底下的車座上,對玉籬擠擠眼睛。
「興許有事!」
玉籬一頓,意思是蘀自己打聽消息去了?
前天玉籬和母親去田里就碰見兩人抓黃鱔,玉籬又想到才剛王鳳羽的話,就問道:
「王鳳羽一天抓魚,一天賣?」
王二富點頭,
「可不?他媽身子不好,沒人幫他賣魚。這兩天沒去,黃鱔還好,恐怕魚扛不住死得差不多了吧。」
說得玉籬有些不好意思。
旁邊一直在自顧說著話的幾個人也靜下來,就有人說:
「憑羽哥那鐵拳頭,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二富,你也勸勸羽哥,多往城裡走走,能幹的事有的是!」
說話的是村南頭王二嬸的小兒子,叫大飛。說起來年紀比王鳳羽還大,這一兩年也不常在家,據說在什麼需上給人當保安,往家舀的東西一次比一次多,頭也越抬越高。
剩下幾個,都是平常和王鳳羽,王二富混慣了的人。聽了大飛的話,都露出不屑的神情。年紀最小的是小賣部「阿慶嫂」家的冬子,嘻嘻一笑,說道: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怎麼著也比給人當狗腿子強多啦!」
大飛還掛在臉上的笑一滯,臉色轉了幾轉,最後又把口氣嚥下去。
玉籬只在一旁看著。王二嬸的兒子吃癟,玉籬心裡也痛快。想到王鳳羽可能是幫自己打聽事情耽擱賣魚,早上的情形不由浮在眼前。玉籬沒有覺察到,一絲笑意悄悄爬上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