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雨的天空清明透澈。一輪月牙掛在天邊。
玉籬側身看著窗外,雖然腰酸背痛,可是睡意全無。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家裡的積蓄雖然自己不知道明確的數目,可是從父母的言談裡能聽出,大概已經花得七七八八。如今家裡還得給塘子裡貼錢。死了這麼多魚,還得再買魚苗放下去。這個季節的魚苗多是半大的,要比年初的小苗貴得多······再說,父親的腿,還沒好全就又是下水又是賣魚,怕的是病又加重······想到父親的腿,玉籬的心不由又揪緊。
暗自決定,明天無論如何一定要先送父親去醫院檢查。
雞鳴時,玉籬迷迷糊糊睜開了眼,昨天忙亂的情景竄進腦海裡。玉籬一個激靈坐了起來,起身到灶房先給父親熬上藥,然後燒水做飯。不一會兒,玉籬媽也進了灶房。看到桌上玉籬已經準備好的藥和溫水,招呼了一聲就端上又回了房。
玉籬的心提了起來。跟在母親身後去了房裡,看見父親懨懨地靠在床頭,面上是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卻白白的。玉籬媽自責著:
「後半夜睡死了,你爸發燒也不知道。」
煩心焦心事壘一堆,又忙亂了一天,能不累嗎?玉籬不忍多看媽媽憔悴的臉,走過去從床頭的抽屜裡找出溫度計。
「您也累。還是把我爸送去醫院吧。」
玉籬媽點頭。服侍玉籬爸吃完藥,取出溫度計一看,都40度了!母女倆慌得趕緊把迷迷糊糊的玉籬爸從床上拖起來,出門喊了斜對門陳家的電三輪來,就往城裡趕。
縣一醫院是本地最好的醫院。去年玉籬爸第一次住進來時,家裡還小有積蓄,寬寬鬆松地在這裡住了大半個月,請了專家會診,好得差不多了才出的院。本來只要在家好好休養個三兩月就好全,奈何到了年底該是清塘的時候。玉籬家除了玉籬爸沒有多餘的男勞力,依照玉籬爸好強的性格,當然一馬當先下了水。一池魚清下來算是幾年來的大豐收,玉籬爸的腿傷卻反覆了。可這次,玉籬爸死活不去大醫院,先是在大小診所綿綿纏纏拖了快半年,玉籬媽眼看著實在不是事,死活硬逼著才又去了縣醫院。這次的情況卻比上次還遭,整整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臨出院醫生還千叮萬囑不能再出意外。
玉籬想到這些,心裡又是一陣陣揪心地痛。為什麼自己不是男孩子?為什麼自己這麼無用?如果是那樣的話,父親的腿傷早就養好,也不用這麼一次又一次地受罪。家裡的錢也不會流水一樣地花出去······
房間的門推開,一個小護士走進來。看了看床上依舊迷迷糊糊的病人,見只有玉籬一個人在
病房裡,問道:
「你媽媽呢?」
「她出去了······」
「還沒吃早飯吧?等你媽媽回來,讓她去趟辦公室。」
小護士已經對玉籬很是熟悉,說完又對玉籬笑笑,眼裡滿是同情。
玉籬坐不住,跑到住院部樓下,在門口截住了母親,母女倆一起去了張醫生的辦公室。這次來,張醫生沒有像上次一樣大聲責怪玉籬家為什麼不看好玉籬爸,為什麼不好好養傷。張醫生看了看玉籬手裡的一小袋小包子,平靜地說道,
「還沒吃飯吧。其實吃了來也一樣。病人現在一直用著藥,情況還算穩定。」
玉籬媽說話有些哽咽,
「張醫生,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麻煩您給他用最好的藥。我們只求醫好他,錢的事,不用擔心!」
張醫生皺起了眉頭,說話的音調提了起來,
「錢,錢,錢。你們瞧著,我眼裡就只有錢是不是?不過摔斷了腿,已經接好,養得差不多了才出的院,我就想不明白怎麼又惡化成這樣?!第一次出院的時候就說得清清楚楚,『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是四十多歲的人?怎麼也得好好靜養三四個月才能勞動!你們是怎麼做的?為了掙錢,健康也不要嗎?沒有健康錢從哪裡來?有沒有想過很多事情是錢辦不到的?醫生也不是萬能,你出錢,醫生就能醫好所有的病嗎?」
張醫生不過才參加工作幾年。玉籬爸是自己接手主治的第一批病人,傾注了很大的熱情。結果就是,這樣並不是疑難雜症的病症,病人卻反反覆覆住院,而且一次比一比嚴重,心情可想而知。說到氣怒的地方,不知不覺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
玉籬媽和玉籬都是一米六幾的個子,在這個南方小城的女性裡,也算是高個了。面對高高瘦瘦的張醫生,難免也得仰起頭來說話,
「知道您是為我們焦心。可是事情已經這樣,求您一定要幫幫我們想想辦法!」
張醫生看著比自己低了兩頭,面龐消瘦,眼裡佈滿血絲的婦人,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乞求的目光。是的,乞求。張醫生的心裡一抽。婦人背後的小女孩兒,據說還在念高中,黑白分明的眸子懵懂而倔強,臉已經漲得通紅。
「對不起······」他頹然地坐了下來。
玉籬和玉籬媽對這個年輕斯文的醫生向來很是信賴。聽他突然說對不起,不由一陣驚慌。張醫生溫和地對玉籬說道:
「你先去病房看看你爸爸吧,我和你媽媽說話。」
玉籬緊了緊拳頭,鼓起勇氣說道:
「我也在這裡。」
緩了緩,直視著張醫生的眼睛,
「我家就我們三人,我爸病了,就我陪著我媽。」
張醫生點點頭,深深地看了玉籬一眼,滿含鼓勵,
「好!你也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