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輛馬車上的彩禮已經被卸下來,一個個或大或小的匣子擺在一間偏廳裡,打開來,琳琅滿目的,儘是珠光寶氣!
崔家老人看著滿屋華彩,眼睛被耀得瞇了瞇,隨即睜得如同一個方孔銅錢一般的大!那模樣,與尋常世故商人沒有半點不同!
老人微微一失神,隨後,眼睛從那些珠玉寶貝上面一掃而過,看向角落裡擺著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匣子。
旁邊奴僕見得老人眼睛所視,會意的將匣子搬弄過來,小心的打開,卻見裡面放上幾冊薄薄的泛黃的書和幾幅字畫。老人瞳孔猛然一縮,小心的將書冊和字幅畫卷展開來。他看著那些展開來的書字畫冊,嘴巴長得老大,眼睛更是瞪圓了,不敢置信的仔細辨認了一番,直歎道:「若早知有此寶貝,我崔家願再嫁十女!」
他哪裡知道,這些書字畫冊,在李行之那裡,是最不值錢的。李行之眉頭不皺一下,可以一口氣拿出數十百冊來!到時,只怕他崔家沒那麼多女兒嫁!
老人見過那些禮物,哪裡還有見禮而不受的骨氣?當下更顧不得鄭家如何,讓人一概將這些珍品收入藏室。
禮既收了,自然也就是承認了崔茹兒作為李家媳婦的身份。
於是,在崔家的主事人的點頭之下,崔茹兒和李霖芷兩人並著李家眾多奴僕卻是沒有受到半點刁難,倒是讓其他想看笑話的諸家眾人覺得不可思議至極。而鄭家諸人更是氣惱的摔了不知多少陶器瓷碗。
貞觀十三年,這個頗不平靜的一年,一晃而過,很快,十四年便至。
新春剛立。諸位大臣皆穿新衣,靜立於大殿之中。中間站著一群人,神態恭敬,模樣稍與大唐諸臣相異一個個赤臉紅腮、長髮攢辮,裘袍當袖,帶著一頂氈皮帽子正是前來朝覲的吐蕃來使。
吐蕃自數次挑釁大唐被敗後。便致力與大唐修好。松贊干布平定內亂之後,更是派遣大臣祿東贊來大唐朝覲稱臣,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使命和親!
貞觀八年,松贊干布曾要求大唐遣一公主下嫁。李世民見吐蕃言辭間,頗為高傲自矜,並未太過將他這唐王看在眼裡,自然不與。吐蕃因此而屢次作亂大唐邊境,被大唐打退數次。這次即來。放下所有姿態,與大唐修好,其意甚誠,更帶黃金五千兩、珍寶數百件為聘!無論出於何種考慮,李世民亦無拒絕之理。
大殿之下,吐蕃來使俯首獻上禮書,高聲道:「今聖天子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之國。並為臣妾!吐蕃願沐浴日月之輝耀,懇求唐王慈勉。播撒日月光輝!」來使皆俯首三拜而退,又道:「我吐蕃贊普懇求一皇室公主降臨吐蕃,以讓我吐蕃時時沐浴日月之輝!」
吐蕃眾人雖然將姿態放得極低,李行之心中早已允許,更生得幾分得意,高目視之。對下臣問道:「諸位以為如何?」
眾臣皆頌道:「今大唐海內皆臣,歲登成熟,道無饑人,賤此萬歲!此乃聖人之功德!」卻有一人,美髯長鬚。呆木而立,不聲不響,好生奇怪。
李世民聽得諸人稱頌,更是欣喜,又道:「李道宗,據聞你有一女,窈窕淑止,尚未定親,且替我去那吐蕃藏地看看如何?」
眾人心中早有所料,但此時聽來,皆一臉同情的看著旁邊那長鬚美髯的中年人。
那長鬚美髯的中年人好似早已料得此事,眉目間沒有顫動一二,臉上一片肅然,沒有半分顏色,只道:「此是小女之榮幸。」
「既如此,今日啟詔,封李道宗之長女為文成公主,嫁與吐蕃大王!」李世民又看了看李道宗,安慰道:「我大唐兒女,即便到了外面,也無人敢欺侮!否則,我大唐必不惜干戈!愛卿便做一回送親使,如何?」
旁邊吐蕃使者連忙道:「我吐蕃仰慕上國榮光,故來求親,豈敢怠慢上國公主!」
事情早已定下,李道宗再不做他想。他也知曉聖人能說出後面的話,已經算得上是額外的恩寵了,便拜倒謝恩。
李雪雁還在家裡看著那鶴兒叼來的半尺素箋。
自從那日之後,李雪雁和李行之兩人之間,便有一種奇怪的氣氛醞釀,也做起那「飛鴻傳書」的事情來。李行之倒是懷念起上一輩子「企鵝」「微信」之內的東東,不過,對於提筆書信,也是樂此不疲。兩人你來我往,這麼一算,便是半年多,其中的情感氣氛,只待時機,便發酵而出。
就在李雪雁尚自整理著小匣子裡的素箋、信紙的時候,門被敲響了。
「娘子,主人在書房,請你過去一趟。」
李雪雁手忙腳亂的把信箋、匣盒收起,才道:「你去告訴爹爹,我馬上就來!」
她整理了衣飾,才推開門,往書房行去。
李雪雁走到書房前,見得房門微掩,輕輕敲了兩下門。沒多久,裡面傳來一個頗顯滄桑疲憊的聲音,「雁兒嗎?進來吧。」
她聽得聲音有些異樣,只道是父親忙於公文案務,心裡想著又怎麼勸父親多休息休息。她推開門進去,卻正見得李道宗雙目通紅,有些無神、略顯疲憊、帶著些許愧疚悲意的向她看過來。
李雪雁不自覺的躲了躲,避開那讓她不安的眼神,才道:「爹爹這是怎麼了?」
李宗道收拾的感情,雙目微斂,也不答話,只道:「你生在我李家,受了榮華富貴,但終究是要身不由己。我雖然早有料到,但不想當真有一ri要如此。」
李雪雁聽得這話,心中一突,一種不敢的感覺陡然升起,瞬間擴散開來。
他說了一回話,也不待李雪雁再說什麼,接著道:「今日早朝。聖上已經親口玉言,封你為『文成公主』,聖旨不ri便到。到時,你要代我大唐去那吐蕃和親!」李宗道說完這話,便緊閉嘴巴,不再多言。
李雪雁聽得父親的話。突然全身僵硬,從心底到身體,都要冷了個透徹!眼前頓覺一片慘淡,臉色變得蒼白無血!
她就這麼呆呆的立著,不說話、不動作,雙目無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或許是被打擊得再沒有其他想法了。
李道宗側過頭去,不忍再看。望向窗外,雙眼亦失去了焦距。
良久,李雪雁回過神來,整個人如同大病一場,精氣全無,弱聲道:「雪雁自聽從聖人安排,聽從大人安排。」話說著,跪倒在地。仰頭呼道:「此後雪雁再難孝敬大人膝下。」說著,頭便狠狠的砸向地面。三個響頭過去,方站起。
李宗道揮了揮手,示意她下去。他喉口動了動,到了口中,卻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他膝下三子一女,猶對這女兒極其寵愛。日日放於膝下教養。而這女兒更是懂事,讓他頗為舒心,卻不想有今日!
李雪雁回到屋裡,坐在床上,發了一陣呆。
這時。一隻翼展丈許、渾身泛著瑩白光澤的大鶴突然降落在窗前,嘴上銜著一條素白布條,靈動的眼睛打量了李雪雁幾眼,清吟了幾聲,將素白布條放到靠窗的案上。
李雪雁聽得白鶴的清吟,渾身一震,方回過神來,看著白鶴,往日的喜悅,盡化作苦澀憂愁。她輕輕的撫摸著白鶴輕柔的羽毛,苦道:「鶴啊鶴,我要是你該多好?」轉而又道:「想來你是不想成為我的。」
她拿起案上的素箋,猶豫了良久,終於沒有展開,又放回了案上,輕輕的撫摸著白鶴的玄頂,道:「白鶴,以後你就不要再來這裡了。」說著,對著白鶴巨大的身子拍了拍。
白鶴看懂了李雪雁的意思,卻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疑惑的看了李雪雁一眼,突然纖細修長的爪子一掂、大翅一展,化作一道白光,衝入天際,直上雲霄層巔!發出一聲激越清吟,又從雲層紮下,射入長安城某戶人家之中。
李雪雁看著消失的白鶴,悵然若失。沉默良久,又從床底下翻出一個小小的匣子。她將匣子打開,把裡面滿滿一匣子的素箋布條都倒出來,輕輕的捧到地上,看了幾眼。隨即,她從燈下摸出一個火折子,輕輕甩了幾下,幾點火星冒出,隨即,呼啦一下,一道赤紅火苗便突然升起。
她看著赤紅色的火苗,手微微一顫,火苗合著火折子掉落在地。正好落在那一地素布白紙旁邊,大火瞬間騰起,將整座屋子映得通紅!
一張白皙的臉面,在火光下,愈加的慘淡……
李家後院,李行之正坐在水亭煮茶,同時,等到著白鶴銜信至。
突然,一陣巨鳥振翅之聲響起,又覺眼前白光一閃,定睛看去,正見得一隻巨鶴落下,立於化開的雪水之後。鶴的旁邊,一支淡淡的紅梅伸出頭去,正開得烈。
李行之無暇顧及那淡香烈梅,直直那眼望向那鶴嘴之上,卻見得上面全無所想的事物,滿心的期待和歡喜,盡化為無。他心中悵然若罔,遙遙了往遠方某處看了看,心道:難道出了什麼事?又想到:她堂堂李家宗室之女,還會出什麼事?!這麼想著,心道便忘了憂慮,但埋在深處的淡淡失落卻揮之不去。
「我這是怎麼了?」李行之一拍腦袋道。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陷入初戀迷濛的傻小子,可是,他分明已經為人父了!!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哪裡傳來一個聲音,「爹爹,那隻大白鳥又來了!」卻原來,不知什麼時候,躺在旁邊流著口水睡覺的小孩醒了過來。
小孩看著那只白鶴,突然道:「爹爹,我們騎著這隻大白鳥去看娘親好不好?」
李行之聽著孩子稚嫩的聲音,心底的什麼失落盡皆忘去。他笑道:「好啊!等你娘親的事情做完了,我們就騎著大白鶴去接她!」
小孩兒好奇的看了看白鶴,突然蹭蹭的跑過去,小心的走近白鶴,見白鶴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輕輕的摸到泛著瑩瑩光彩的白色羽毛上邊,嘴裡興奮的叫著:「摸到了!爹爹,我摸到大白鳥了!」話說著,膽子更大了些,人靠了上去,直接把頭埋進白鶴蓬鬆溫暖的羽毛裡面。一臉的舒適和喜悅。
白鶴好奇的看了一眼這個和他親近的小不點,便再也沒了興趣,又逗弄起旁邊那支伸下樹的紅梅來。
小龍龍在白鶴身上蹭了一陣,突然對著白鶴說道:「大鳥,你帶我飛到天上去好不好?我們去找娘親。」
白鶴聽著小龍龍那有些口齒不清的說話,清亮的眼神中,透著些許疑惑。
李行之看著這個想要娘的孩子,不禁想起一首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出現的歌來: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他看著孩子。突然說道:「龍龍,爹爹帶你坐大鳥飛飛好不好?」
「好!」小龍龍突然抬起頭來,確認道:「爹爹真的能帶我坐大鳥飛嗎?」
「當然可以!」
小龍龍一臉崇拜的叫道:「爹爹好厲害!我要飛飛咯!」
李行之聽著孩子的誇獎,心裡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他抱著孩子,用裘袍將孩子全身裹住,隨後口中發出一聲厲嘯!白鶴聽得笑聲,亦發出一聲興奮的清越鳴叫,隨即長腿稍用力一蹬。大翅一揮,便從平地升起。
「大鳥飛走啦!」小龍龍急道。
李行之也不回答。足下一用力,讓便如同大鳥一般衝到空中,自後面追上大白鶴,最後平平穩穩的盤坐在白鶴身上!
小孩子也不知道這一切是多麼的不可思議,只是覺得自己爹爹好生厲害,自顧著在李行之懷裡大呼大叫;又低頭看去。稚嫩的嗓子,發出一聲聲的驚歎鬼叫,對於娘親的想念,早已不知拋到哪裡去了。
又過半月。
白鶴幾次的飛去,又幾次回來。嘴上總銜著一張素箋。李行之心中雖有失落,但也未多想。自修道練氣以來,他的性格愈加的恬淡,而不喜強求他人心意。
緣來緣去,總是這般模樣。
而長安城李道宗府上,張燈結綵,各門各窗上,都貼滿了喜字。不過全府上下,都殊無喜意。
到了晚上,李道宗便騎馬走在前頭,領著一頂華麗大轎直入皇宮而去。
和親的是大唐的公主,而不是他李宗道家的女兒,自然,迎親的隊伍去往皇宮裡面。而李家父女,便只能在晚上先收拾好妝容,入了皇宮再住上一晚,等待迎親的吐蕃使者。
父女一番閒話不提。第二日,李雪雁畫著濃妝、塗著腮紅,帶著漢家婚冠遮住面容模樣,上了駟馬高車,在吐蕃人的接引下,在上千大唐精兵的護佑下,還有李宗道的迎送下,一行數千人,上百人馬車物,披紅帶綠,迤邐出了長安城,直往吐蕃與大唐的邊境而去!
李行之仍待在獨院作宅男,外界的消息,是一點也聽不到。當然,他不覺得外面有什麼事是需要他去關心的。
又過月餘,李行之靜極生動,往府外走去。不知為何,就走到了李道宗那禮部尚書府邸。
他見府邸張燈結綵的,而門前甚為冷清,大門緊閉,心感奇怪,走上前去,扣了扣銅扣。
良久,門吱嘎一聲,裂開一條縫,伸出個人頭來。那人見得眼前人不甚眼熟,口氣也不怎麼好了,問道:「這位郎君扣我們府上大門,不知有什麼事?!」
「我看這裡張燈結綵的,整個府門前又甚為冷清,沒有幾分熱鬧喜悅的模樣,覺得奇怪,故此問來。」李行之也知道有些唐突了,不過,心感古怪,倒也顧不得許多。況且,他兀自來去,也無須在意別人如何看待他。
那開門的人斜了李行之一眼,「砰!」的一下,直接把大門給閉上!
李行之心裡更感古怪,又尋了個酒樓茶座,坐下打聽起來。
酒樓茶館果然是打聽消息的地方!此時,文成公主去往吐蕃和親的事宜,尚在民間於人津津樂道,更有好事者為凸顯大唐天朝上國的榮光,還編出一段「吐蕃使者智破三難題,求娶大唐公主」的事宜來明明只是一場冷硬的政治交易,到了民間,很快就變得有血有肉、有了情感起伏。
李行之只坐下一聽,很快就打聽到了他想要的。不過,這消息對於他來說,卻不怎麼美好。
他回抵家中,心中仍自抑鬱難耐,似乎有一股悶氣yu吐之而不能!他想了又想,李雪雁的音容笑貌不知為何就突然的出現在他腦海之中,揮之不去,越來越深的刻在他腦袋裡面。
「不若去將那迎親的車劫了?」這個想法突然如同一個魔種一樣,從他的腦海裡面生出來,瞬間就生根發芽了。
不過,他轉念一想,卻又想不出什麼理由去支持他做這樣一件事。
他有著這個世界人所無法想像的力量和寶貝,但也正以為如此,一直以來,他都十分jing醒,更不敢肆意妄為,就是怕有朝一ri成了這力量的俘虜。事實上,如果他有心,以他現在的能力,即便顛覆整個世界、屠戮天下,又有什麼難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