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完這四個字,她又搖了搖頭,自己如今真是草木皆兵了,怎得會想到那飄忽不定,雲遊四野的人來重生之夢璃。聖夫人已經返回健康,這稷下不去健康反倒留在臨淄作甚!
她這般一想,卻又有些不解了。這小郎眼神坦然,不似對自己不利,可偏偏又知曉自己的許多秘密,看似孩童一般直言不諱,可通身的氣質又絕非等閒,這麼思索間,頭腦裡千絲萬縷,卻如何都想不出個結果。看那中年人極是恭敬的態度,也不會向自己洩露一二的。她只得坐起身掀起車簾,看一看沿途的景致,打算講這滿腹的疑問驅散乾淨。
一掀車簾,才發現,不知不覺中,馬車已經行駛到萊玉湖畔,中年人雙手托住韁繩,在前面騎著繼續帶路。兩三個婢女,服侍在車旁,見到夢璃掀起車簾,一個婢女立刻轉頭,恭聲詢問「郡主有何吩咐?」
「可知還要行多久?」
「過了前面的桃林,便是了!」
夢璃放下車簾,低頭沉思。萊玉湖畔,每年春日,桃花似錦,可是如今是冬日,年終歲尾之時,原本的桃林此時只留枯枝,不復往昔的奼紫嫣紅。
這片桃林……記憶中曾經有過的!
還記得,夕陽西垂,霞光漫天中,少年靜靜倚樹而立,手握長蕭,淡紅色的唇附在蕭上,墨發盤髻,修長的衣袍正隨著春風輕輕飄動。那模樣,彷彿一副美輪美奐的畫。在血紅的夕陽中,有一種燦爛的孤寂和絕美。
她年少時的美夢與噩夢的起始,便在這片桃林之中。
真不知道,王瑾選得此處是何原因。
突然。這馬車不再晃動了,她回神聆聽,週遭也沒有了氣息的流動,隱約的馬蹄聲漸離漸遠。
立即伸手掀起車簾,果然,連那兩三個婢女也不知合出了!
怎得將我留在此處?
她索性從馬車中探出頭來。自己此時所在的地方正是一片桃林。枯葉滿地,道不盡蒼涼。既來之則安之。她雙足輕巧的一點,從馬車上躍下,穩穩的落在枯葉之上。
剛剛行了幾步。突然一絲梅花的香氣傳了過來。循著香氣,又繞過十幾顆桃樹,眼前出現了一片碩大的梅海。白梅勝雪。可貴的是,這白梅已經全部盛開,那鵝黃色的花蕊嬌盈盈的透著生機。梅海之中有一處院落。二層庭閣,隱隱有絲竹之聲。
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便是矗立在這白梅之中,一眼望去,如羊脂白玉,清雅秀挺。她踩著枯枝,迎著男子的目光「一別月餘。卓信侯安好!」
「你,身子可好些?」王卓張了張口。似有千言,卻在出口之時只化作這幾個硬生生的字眼。
「多謝信侯眷顧!夢璃安然在此,自然是好些!」
說完,她低下頭,不再言語了。今日王瑾之意,齊元之色,顯而易見!只是王瑾素來謹慎,今日來此定是要對自己相看一二的。
王卓定定的看著她,眉間似有猶豫,道「今日,父親尋你,你……你可知是何事!」
「夢璃已知!」她抬頭,面色無波。此話一出,王卓的雙目朔的泛起光來。
「你知道?如此說,你可是應下了?」連他自己都未察覺,此時的他面色一抹紅潤,竟如霞光萬道。這榮光晃得她立刻撇過頭,似是黯然自語「應與不應,不在夢璃重生之夢璃!郎君又何必執著!」淡淡說出這句,提步便向著那庭院走去。
剛剛走了幾步,身後王卓的聲音又在響起「今日多有能言之人,你且小心些!」
夢璃一笑,「信侯在此獨侯,原是為了提點夢璃!」
一絲懊惱躍上王卓的臉龐。他何必自討無趣,特意遣了僕眾,侯在此處!今日這幾個幕僚,多是平日裡能言善道者,最是善於口舌之爭。可是這小姑子神色太過自若,竟帶著幾分訝異看向自己。彷彿自己不該如此看重她。
這苦悶像一柄匕首,扎人心間,苦澀自知。
「阿卓!我說怎不見你,原是有佳人相伴,捨了我這身糙皮厚去!」一個身子稍矮,張著一張圓臉的青年遠遠的招呼著。
「且行吧!」王卓向著夢璃低喚一聲,便提步走在前面。
「你不在宴席盡興,出來作甚!」他攔住青年探看的目光,問訊道。
圓臉青年鼻子一哼,插手嘟囔著「被那些酸臭熏得鬱鬱不歡,那裡能與美人相伴來到歡顏!」說著,這青年一回頭,衝著夢璃打量起來,眼神放肆卻並無淫邪之光,口中嘖嘖奇道「這婦人眼神好厲!阿卓若是娶了回去,日後只怕要為你彎膝曲顏!」
這話好生無禮,可青年一邊說著,還用一種正兒八經神色上上下下繼續打量著她,好似費了心力才判斷出一個結論來!
如此矛盾的對比,令夢璃一張小臉竟然通紅起來。想要開口斥責,卻硬是半點氣惱都生不出來。??
「鄭九!休要多言!」王卓臉色也是一紅,方才一瞬的尷尬被這句玩笑不攻自破。
「鄭九郎?」夢璃聽到此人的名號,大大的好奇,轉眼打量起青年來。
「小姑子知道我?」青年一臉興奮,不理會王卓的眼導,大踏步湊到夢璃跟前,滿眼笑意的問道。
「我只聽人言,臨淄鄭九郎,最是真性情,酒量無人可敵,便是滿城的遊俠兒也不敢相拼!」不止酒量,他的長鞭才真正是出了名的!
前世她長居寒苑,卻也知道,這個鄭九是經常與王卓通宵暢飲的。其父在朝中官居二品。這麼說,幾次怨毒她的娰珠便是這鄭九郎的胞妹了。
夢璃心中禁不住搖頭,同為一家兄妹,為兄的氣度無拘,為妹的卻又妒忌異常!還好這鄭九不是險惡之徒,否則,這鄭家的門庭必然敗落下去!
「哈哈哈!善!阿卓,你的眼光果然不錯,這小姑子知我!」鄭九哈哈大笑,伸手拍著王卓的肩膀,「我本來還奇怪,好端端的憑得請了那麼多人來作甚,原來是為了她!值得!值得!」他走路時,衣袂飛動,雙袖習慣性地輕甩。步履中,自有一種豪爽之氣。
「小姑子可知,此處原是我等年少時修學之地!」鄭九見到夢璃腳步遲疑,好似並不熟悉此地,便不請自答的各處指點介紹道「這處原有一處桃林,春日臨近滿園皆香。可惜後來,阿卓不知在何處生了悶氣,竟將一院子桃樹盡數砍去!可惜可惜!」
他這邊徐徐叨叨,卻不知王卓臉色尷尬至極,夢璃則似笑非笑的低頭不語。
「九兄!父親喚你呢,原是在這裡!」一個身穿紫衣的小姑子飛也似的從廳中奔出。她的一雙眼在看見王卓之時,立刻閃了點點光彩!娰珠飛奔過來,滿身的香粉味道便跟著蜂擁而至,許是她太過愛美,卻偏偏不得章法,那小臉上的白粉竟然糊的厚厚一層,仔細觀瞧隨著她的一顰一笑,竟有一些香粉紛紛掉落下來。滿臉羞紅卻偏偏被這層厚粉遮蓋住。
王卓只淡淡一笑,算是招呼。對於一般的小姑子,他並不會理睬,但是鄭九郎不同,兩人同窗數載,情誼也是深厚。
「真是掃興,偏要又去與那些酸腐之人為伍!」鄭九郎大大歎了一口氣。
這時,娰珠的眼神一轉,看到了王卓身旁,一直低頭不語的夢璃。
「啊~齊……參見郡主!」她的低呼聲一響,一旁的鄭九立刻奇怪道「郡主?小妹莫要說笑!這小姑子眼神厲的很呢,豈是那只曉得靡歌舞袖的嬌嬌之流可比的!不可能,不可能!」
姒珠屈膝半蹲正在行禮,被鄭九這般一說,心裡討到:你當我願意這般委屈,也不知這夢璃哪輩子修來的福氣,硬是得了郡主的名分!她的小嘴不禁一撇,也不待夢璃喚她,便站了起來。
「鄭九,她卻是郡主,你幾日前才回臨淄,自然不知!聖夫人已經認下她了!」王卓只覺頭疼的緊,伸手撫了撫緊皺的眉心。
「你便是齊氏的那個小姑子?齊元那廝竟然能生出此等女來?怪哉!怪哉!」鄭九的一張圓臉,登時驚訝不已。一時間五官扭動在一起,好似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他搖了搖頭,「阿卓,難怪你這段時日茶飯不思,換成是我,攤上這般難事,必是要生出病來!」鄭九郎率先步入大廳。他這一走進,自有早已侯在左右的侍從上前,引著三人往裡走。
忽地鄭九忽又想到什麼,向夢璃處又湊了湊,道「聽父親言,你的琴藝了得,令那姬家小郎誇讚過,怎地竟不願為我這卓弟弄琴的!可惜,可惜,沒有耳福了!」
他好端端翻出舊賬,又擺出一副委屈不已的樣子,明明都已經成年了,反倒耍弄起無賴來,蹲坐在地上狠狠的拍著大腿,歎氣不已。
一時之間,院落裡眾多的侍從,婢女停下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紛紛詫異的將目光投將過來!便是二樓的絲竹聲處,也有幾人,紛紛回頭,好奇的打量了過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