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的太陽將光芒從西邊拋灑過來,把陳少白的衣物染的一片緋紅。
不知道是天上那顆圓球的光熱傳導還是氣療術發揮了作用,他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在瞬息之間就沸騰了起來,身上的痛楚也如同冬雪遇春陽般即刻消融褪去。
猛地睜開雙眼,陳少白翻身勉強躲開當頭一劍,凌冽的劍罡直接將兩塊寬厚的青石地板砸成碎塊,堅硬地碎石刮破了面皮,卻沒能將他的動作阻礙分毫。
他箭步狂奔,黑冰長劍掀起的罡風在身後肆虐。
轟!轟!轟!
原本格局陳設都堪稱頂尖的養生別院被糟蹋的一片狼藉,但作為這院落的主人,陳沖對施暴者卻不敢勝過出半點不滿。
「被家主一劍劈飛還能活蹦亂跳,他的命恐怕比風州特產的金皮角牛還要硬了,窮山惡水出刁民,這話果真不假!」
陳沖現在只希望陳少白識趣認命,不再激怒陳匡胤,卻沒有意識到陳少白在這次的劍術比鬥裡表現出了的強悍生命力究竟有多離譜。
見到倒插在一顆杏樹上的青銅劍夢得,陳少白眼睛一亮,雙腿如剪刀般撕扯大地,身形一閃,在樹上踩踏兩下,就騰躍到了兩丈之高。
一把將夢得抽回手中,陳少白咬了咬牙,月餘殺戮醞釀出的一股狠戾之氣附上身來,猛地將身子騰空而起扭轉直下,攜著重力之勢,狠狠將青銅劍朝著下方的陳匡胤刺去。
這樣的動作雖然可以加大刺出的威力,但相應地失去了機動性,危險程度達到滿值,一擊之下,不勝便死。
但二人實力相差太過懸殊,陳少白卻也顧不得太多,生死之間,他竟將潛力完全激發,渾身力量擰成一股,藉著手中長劍透了出來。
一時間,罡風竟將劍刃完全覆蓋起來。
這絕對是超水平發揮的一劍!
陳少白知道,現在的情況可遇而不可求,只要日後好生體悟這個過程,恐怕用不了兩個月的時間,自己就能達到劍客的最巔峰水準,開始探索劍士境界的奧秘了。
轟!
隨著長劍的刺出,他的身體彷彿直接消失,而手中的夢得則身化審判萬物的天雷,欲將所有阻擋在前的存在轟殺至渣。
如果能隨心所欲地發出這樣的劍術,那陳少白在《亟雷》上的造詣,將徹底超越它的創造者。
見到從天而降的陳少白,陳匡胤手持如同黑冰的長劍,眼裡露出一絲驚訝:「臨場頓悟?這小子今日之後如果不死,至少能節省五年苦修了。」
但驚訝歸驚訝,他手上的動作卻是絲毫未停,面對那如同天雷審判般的一劍,他微微瞇起眼睛,同樣平直一劍刺了出去。
如果說陳少白的刺是浩蕩恢弘的天雷,那陳匡胤的刺就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沖天大鵬,黑冰長劍刺出的絕大部分過程都顯得波瀾不驚,直到最後兩劍對接的時候,才綻放出了燦爛的芳華。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九次劍尖碰撞的聲響匯成一聲,陳匡胤竟在瞬息之間借助長劍抖動,揮出了九道罡風,黑冰色長劍和青銅劍夢得之間激盪摩擦,散發出一股熟鐵的焦糊味道。
啪!
一聲輕響代表著夢得的破裂瓦解,青紅色的碎片帶著巨大的動能和速度穿入陳少白的胸口和四肢,又被卡在肌肉和骨骼之中,奔湧而出的血液當即將他染成了紅彤彤的血人。
破碎的,不止是劍,還有那顆因為連戰連勝而日益嬌縱的心。
剛不可久,柔不可守。
恍惚間,陳少白突然通徹了這個道理,只要再給他兩個月的時間,想必不管是劍術還是心境,都能得到極大幅度的攀升。
慣性相互中和,他竟正好落在陳匡胤面前,大量的失血和身上的痛楚讓他膝蓋一軟,就要倒在地面,卻咬著牙齒勉強挺直腰板。
「跪下,說不定我會饒你一命。」
陳匡胤臉上帶著一絲戲謔,將黑冰長劍橫在陳少白的肩上。
熟鐵的焦糊、血液的腥甜和新翻泥土的青草味道混雜在一起,氣療術所帶來的強烈後遺症也漸漸襲來,強烈的飢餓感讓陳少白的腦袋有些迷糊,他手軟腳軟,卻仍然咬著牙齒,嘴裡蹦出了兩個字。
「不跪!」
「你的虛榮心當真比性命還重要?」
「男兒膝下有黃金,這不是虛榮,是骨氣。」
「呵……那就去死吧。」
劍風呼嘯著刮過,陳少白只覺脖子一涼,便沒有產生更多的感覺了。
「原來死亡真是沒有痛苦的……小苗,抱歉。來世再……咦?」
陳少白閉上眼睛,正在回憶此生經歷,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睜開眼睛一看,陳匡胤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他忽然有些看不懂面前這個以冷酷著稱的傢伙了。
「斬草要除根,我不信你不懂這個道理。難道你就不怕我日後劍術大成,回來報復?」
「我陳匡胤會怕別人報復?簡直就是笑話!須知,『劍客易練,劍士難成』,除了極少數的天才之外,九成九的劍客都會卡在原本的境界不得寸進,為一個幾乎不存在的可能性,手上沾血,不值得。」
陳匡胤將黑冰長劍入鞘,看著陳少白手裡只剩下半截的夢得長劍,歎了口氣:「夢得?可惜了這把三千精工,好好的斬風快劍,用它的人實在太弱了。」
商國良劍寶劍千萬,其中最有名氣的三千五百二十一柄劍,由低到高,分別被冠以了不同的名頭:三千精工斬風快劍,五百傳奇斷水寶劍,二十一至尊破魂名劍。
傳說中,最至高無上的二十一把名劍在握,就算是一個沒有練過任何劍術的農夫,也可以斬鬼殺神。
見對方顧左右而言他,陳少白心中的疑惑越發濃重起來,於是出言試探:「我才十六歲,就練到了現在的水平,是不是天才我不知道,但肯定比你當年要強。」
「練劍千條戒,最戒忌妒心。想激我?你太嫩了。」陳匡胤下巴微微翹起,睥睨地看著滿身血污的陳少白,「今天心情好,不想開殺戒,索性饒你一命,快滾吧!」
不想破殺戒?
陳少白想起之前的當頭一劍,如果不是自己躲得快,恐怕早被一劍梟首了,便知道對方這樣說,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深深看了一眼斷裂的夢得,陳少白緩緩將斷刃其入鞘:「陳清霜,李慶之。這是家母家父的名字,都已亡故。」
或許是秋幻泉的風俗問題,自從他前世記憶在兩歲多啟蒙後,就一直隨母姓。
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盯著陳匡胤的眼睛,想要從其中看出什麼端倪來,但對方的反應卻沒有半點破綻:「哦?山野刁民也能取出這般有味道的名字,很不錯了。」
「劍士的境界就能強悍如斯,倒是我小看了天下英傑。等我兩個月,兩個月後,咱們再來公平一戰。」
「今日你劍下留情,改日自當奉還。」
語畢,陳少白扭頭便走。
陳匡胤一甩衣袖,正了正紫金頭冠,頭也不回地對陳沖說道:「你的劍術雖然比陳少白純粹許多,但他比你更狠,臨到比鬥廝殺未必是他的對手,這段時間不要再和他糾纏了,真要分個生死,到兩個月後的木犀論劍上去分。」
「是!家主!」這個在外向來囂張狂妄的年輕俊彥,在其祖父面前卻乖巧如兔,畏之如虎。
陳匡胤眉梢一挑,說出的話涼薄至極:「還有,陳衛把我賞的太忠弄丟了,誅他三族吧。」
「……是,家主。」雖然陳沖心裡翻江倒海,想為死去的情夫爭取一番,但礙於對方的威勢,他根本不敢多說半句廢話。
陳匡胤走出別院,一陣狂風襲來,將滾金長袍吹的獵獵作響,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附有寒霜的白玉環,凝視半響,忽然發力將其捏碎,像是碎掉了一層心結、一層羈絆。
逆風而行,陳匡胤喃喃自語道:「不愧是清霜那孩子的種,這陳少白練劍只怕不足三年,他的劍術天賦,就算放眼整個風州也很不錯了。」
「不過,他倒也繼承了李慶之那小畜生的野心和涼薄,一言不合,連陳沖這個表兄都要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