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澄藍如碧湖倒轉,乾淨到不帶半點雜質,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蔭拋灑在山中小徑上,卻未能將秋季的清肅驅散。
秋幻山雖不算天下奇險,卻也孕育了許多兇惡的豺狼虎豹,就算是經驗最老辣的獵人,入此山中也必定小心翼翼,不敢弄出過多的動靜。
對自然懷有輕視之心的人,都已經埋骨深山,成了大地的養分。
「這麼大搖大擺地進山,不出問題才怪。如果不是為了攢錢給小苗買琴,我才不接這破差事。」
陳少白雖在前方帶路,卻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後那一男一女身上所散發出的不似作偽的輕鬆味道,於是在心中暗自腹誹。
他從這對男女手掌上的那一層細密的繭看出,這兩人並不如其表現出來的那麼膚淺。
「小子,還需要多久才到秋幻泉?」
發話的是一名穿淡青長衫的中年男子,名叫陳衛,他身材修長且腰佩寶劍,說話之時聲如洪鐘,若不是左側臉頰上的那一道清晰可見的疤痕,裝扮的倒頗有些儒者風範。
雖然知道這名為陳衛的青衫中年來自木犀城大勢力,但對方那惡劣態度讓陳少白心頭不爽,於是微微瞇起眼睛,冷淡地丟下兩個字:「快了。」
「小兔崽子,給我站住!」
陳衛脾性似乎和他的外貌打扮是兩個極端,被少陳少白一激,便立馬喝止,欲發出胸中怒火以順暢心氣。
一行三人立即停了下來。
陳衛對自己那種毫不掩飾的輕蔑與鄙視,陳少白一眼便知,抬頭見對方睥睨地望著自己——就如同二十一世紀的人在看原始部落的人一樣,充滿了憐憫和優越感。
「多少年沒被人這麼看過了?」
常年缺乏交流的陳少白心中微怒,眼睛漸漸瞇起。
「陳衛,不要多生事端。」
說話的是這個小團體之中唯一的女性,她雖然年紀不大,但僅憑借一張臉蛋便可以讓眾多男人浮想聯翩,況且……那一襲杏黃色的襦裙也無法完全將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掩蓋,稱她為禍水紅顏也絕不過分。
這位少女,即便沒有半點本事,也能成為眾星捧月的存在,更何況她並不是花瓶。
「想必是木犀城陳家哪個閒極無聊的富二代。」
陳少白並沒有去看陳衛,他只是將一隻手搭在了背後散發著堅韌味道的土製長弓上,視線在少女的胸、腰和臀部掃過,下意識地和腦海中眾多女優對比一番,不由地長歎了一口氣。
「家裡的那隻小蘿莉什麼時候能發育成這樣就好了……」
陳少白不似其它村人獵戶般阿諛奉承,略顯孤高的態度讓陳衛心裡越發憤怒。
但是他卻不敢在少女眼前放肆,強壓著怒火解釋道:
「這小子不過是個山野匹夫,收的銀錢比別人多也就罷了,但他從一開始就不知尊卑貴賤,如果現在不給他點顏色看看,恐怕等會還要蹬鼻子上臉了!」
此人的怨念陳少白充耳不聞,只當野狗在吠,他側過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少女如何應答。
少女輕撫腰間劍柄,面色淡然道:「有本事的人都有傲氣,這陳少白從十二歲就在山中以捕獵為生,據說到現在為止都還未受過半點傷,也算是個有本事的人物了,如果能帶我們看到真正的秋幻泉,這點唐突倒也不算什麼。」
「可這小子……」
「劍以立德,無德無劍。此行只為觀賞秋幻泉精緻以修養心靈,如果你這脾性不改,恐怕永遠也突破不了桎梏,成不了劍客。」
此話一出,陳衛就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般洩了氣,頓時偃旗息鼓,低下頭來悶聲悶氣道:「是,二小姐。」
話雖如此,但陳少白卻仍從對方微垂的臉上看出一絲猙獰,嘴角勾勒出一絲冷酷的笑意,行雲流水般取出一隻箭矢,將手中長弓拉成滿月。
乓!
一陣冷風襲來,陳衛抬眼就看見一枚利箭螺旋著朝著自己呼嘯而來,他甚至可以聞到上面因為高速而與空氣摩擦發出的生鐵焦糊味道。
這一箭無論力量、軌跡還是速度都完美的無可挑剔,若不是他敏銳的視覺捕捉到這粗劣箭矢上的倒茬,怕都要認為是商國神機營的手筆了。
「一言不合就要出手殺人,這小畜生好生狠毒!」
霎時,陳衛汗毛皆立,腦袋一片空白,但經過千萬次演練而帶來的身體記憶讓他下意識地將手伸向腰間,欲取出佩劍來格擋箭矢。
嗖!
箭矢劃過臉頰,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線,勁風刮得雙目澀痛,但他卻不顧眼睛和面部的疼痛,抬手提起長劍,如羚羊掛角般不著痕跡地刺出了自己此生最巔峰的一劍。
陳衛心生明悟,覺得自己只要好生體悟這完美無瑕的一劍,日後必定能突破成為一名光榮的劍客,屆時若能成為木犀城陳家客卿,豈不是比現在普通侍衛的身份待遇要強上千百倍?
至於陳少白是否會死在這一劍之下,卻不是他所擔心的了——山野匹夫,死也就死了。
鏘!
一柄輕薄的細劍無聲無息地將陳衛這一劍攔截了下來,讓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二小姐?」
杏黃襦裙的二小姐將細劍收回腰間,她並未解釋什麼,只是伸出手指朝著陳衛後方點了點。
陳衛扭過頭,便見到一頭毛髮皆白的豺狼眼眶中箭,倒斃在自己身後不足半米的地方,恍悟——那山中野人般的陳少白竟救了自己一命。
心神一緊一鬆,他炸起的毛髮一個鬆懈,淡青色的長衫就被汗水濕透。
像極了喪家之犬。
「裝逼遭雷劈。」
見陳衛不復之前那副高傲模樣,如同鬥敗了的公雞,陳少白心裡一陣暗爽,手上動作卻毫不停歇。
他輕車熟路地取下箭支,在白毛豺狼屍體的眼眶上灑落一些掩蓋血腥氣息的藥粉,便將其整條裝入隨身麻袋之中,想到未婚妻拿手的香菜扣肉的滋味,只覺心中歡喜。
剛才那一箭表現出來的鋒芒讓一襲杏黃衣衫的二小姐不自覺地前進了兩步:「以你的資質,如果精神修養不算太差,再能專治劍術的話,必定能很快成為劍客。」
「所以了,來陳家做事吧!我們可以給你提供最好的劍法師範,若成就劍客,豈不是比你當一輩子山野獵戶要好的多?」
陳家是木犀城的大勢力,名下村領近百,就權利而言,這陳家二小姐卻是比陳少白前世知道的那些市長子女還要高上許多了。
對方身上的處子幽香讓陳少白精神一震,話語的內容也極具誘惑力,這二者混合起來讓他心頭大動,但兩輩子養出的宅性,卻讓他歎了一聲同姓不同命之後便下意識的否決了這個建議。
「劍法雖好,但我的弓術也不差。」
遠超這個世界的見識和閱歷讓陳少白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的身體素質已經達到人類的巔峰水平,穿越者骨子裡的那點虛榮心作祟,令他下意識地拒絕再拜師他人門下。
「可惜……如果你想通了,就來木犀城陳家,報我陳夢璇的名字。」
「好。」
三人沉默前行,各自的心神卻都開始飄飛。
二小姐在心中織構著秋幻泉的景致,而臉上多了條疤痕的陳衛則完全將救命之恩拋諸腦後,在背後怨毒陰冷地盯著陳少白。
這一切,陳少白都盡收眼底。
「陳衛……這傢伙明顯是睚眥必報的人,得找個時間把他解決了才是。」
陳少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心中卻醞釀起了一抹淡淡的殺機。
一刻鐘不到,三人便來到了一個如同夢幻般的地方。
泉水晝夜不停地從山間縫隙中湧出,穿過亂石,跌落山崖,在一株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杏樹扇葉上打散,又在陽光的照耀下變成彩霞,顯得分外迷人炫目。
這片彩霞似乎具有非凡的魔力,在它的籠罩之下,人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此生最愉悅的事情。
不知何時,三人皆閉上了眼眸,表情如癡如醉。
「傳說秋幻泉能練人心智,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只要回去好生體悟,我的劍法必將醇化許多,成為劍客也將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一個時辰之後,二小姐被從美好的回憶之中掙脫出來,臉上露出明悟的喜悅之色,但隨後不經意地一瞥,卻讓她剛剛生出那一點驕傲徹底湮滅。
在她的身旁,陳少白正滿臉不爽之色地自言自語著,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清醒多時了。
「我自十二歲就苦練劍術、閱讀劍典以修養心神,現在已經無限接近劍客的境界了。連我都需要一個時辰才能從幻覺裡甦醒,他一介山村莽夫,怎麼可能比我甦醒的還要快!」
「這陳少白的精神修養,怕是已經達到劍客層次了吧?」
驚駭之餘,二小姐對陳少白也生出了濃厚的興趣,她側耳去聽,卻只聽到一些殘缺不全,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的詞彙。
「高考……電腦……大學……小說……仙劍奇俠傳……穿越……」
「有癔症的怪人。」
二小姐在心裡給陳少白做出了定義,只把這些言語當做傳奇志怪故事,不知覺,卻也聽得有滋有味。
從皓日當空到月明星稀,這一靜心聆聽便是兩個時辰。
彩霞散去,陳少白停止了吐槽,而那陷入昏迷的陳衛也從幻覺之中甦醒過來。
回過神來,陳夢璇發現自己和陳少白靠的有些過於接近了,他臉色一紅,便連續後撤兩步,整理了一下自己杏黃色的衣衫。
一雙美眸卻帶著異樣的色彩看著陳少白,陳夢璇不知在思考些什麼:「秋幻泉已經看過,我們可以回……咦?」
彩霞散盡的瞬間,那顆高大的樹木就在三人眼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起來,不過三五個呼吸,就隨風化去,只留下一顆閃爍著淡淡螢光的奇異果實。
果實圓潤潔白,桃核大小,散發著濃郁的香甜氣息,讓陳少白頓覺口舌生津,恨不得將其囫圇吞入腹中,但陳夢璇和陳衛主僕二人的對話卻讓他不由得心中一凜。
「扇葉白芒,一世結一果,這是祖孫果!」
陳衛雖然小肚雞腸、睚眥必報,但見聞也算得上廣博,一眼便看出了此物的來歷。
「祖孫果?傳說之中劍仙種下,子孫後輩才能得福的果子,沒想到這東西竟然真的存在!」陳夢璇癡迷地走進果子,將其捧在手中,夢囈般呢喃著,「延壽二十載,仙人福澤,如果把這果子交予家主的話……」
她的聲音極小,即便陳少白耳力極為敏銳,卻也只捕捉到了「延壽二十載」五個字,其餘一切不清。
但這卻也已經足夠了,經過前世信息大爆炸時代的他至少明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雖然這果子還不是他的,但誰能保準眼前這主僕兩人不會見財起意、殺人封口呢?
陳少白迅速倒退幾步,同陳衛拉開距離。
鏘!
他剛剛退開,就見到陳衛手中已然出鞘的長劍,心中一凜,立即將背後長弓取下,右手看似隨意地搭著兩根粗劣箭矢,毫不猶豫地祭出自己的壓箱底手段。
嗖!嗖!
兩枚箭矢不分先後射出,連成一條長線,方向正是陳衛右肩,其破風之聲幾乎將弓弦撥動的聲音掩蓋下去。
連珠箭,這是陳少白憑借自己山中狩獵多年經驗,汲取了眾多獵戶的私藏手段,再結合前世的見識所創造出來的箭技。
連珠箭下不留活口,就算是嘯傲山林的吊睛白虎陳少白也曾射死過一頭,更何況對方只是個凡人?
這兩箭如果真的射中了,恐怕都能直接將其肩胛骨轟的粉碎,令其前途盡毀,但對方拔劍在前,陳少白此刻並沒有半點心理負擔。
然而,陳衛的真實戰鬥力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或者說……
這個世界劍術的威力遠遠超出了陳少白的認知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