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我對山上的這種「聲音奇觀」很好奇,曾經有兩次,還特意選擇雷雨天,在山腳下一個小連鎖快捷酒店裡住過,為了就是能聽聽這種幾百年前的、古戰場上那種喊殺聲。
但效果卻非常不好,是能隱隱約約聽到擂鼓聲、喊叫聲,但是因為當時雷聲和雨聲太大,並且酒店離真正發生戰鬥的地點,還有很遠的距離,所以感覺不是太明顯,不過聽附近的一個收破爛的老頭說,他年輕的時候傻大膽,曾經在雷雨天,特意爬到山上聽過,那聲音太可怕了,就像真有千軍萬馬,在你身邊廝殺喊叫,還有淒厲的慘叫,但你只能聽見聲音,卻什麼也看不到,那種感覺太詭異、也太可怕了。
不過那個收破爛的老頭,還特別善意的提醒我,千萬別貿然在雷雨天上山,那地方可是高雷擊率地帶,他唯一的那次雷雨天山上,就看見一個火球從天而降,落到離他不遠的地方,把樹還有草,燒焦一大片,那就是雷擊。每次雷雨過後,山上都會有樹木或者草叢被雷擊烤焦。
對於我的推測——瞎子之所以選擇在雷雨天,出現在山上,可能與那場慘烈無比的戰爭有關——的結論,李姐的表舅很贊同,他進一步解釋說,根據戰爭心理學,對於一場慘烈的戰爭,在人心理上造成的影響,是無比深刻的。
美國有很多二戰老兵,患上了老年癡呆症,他們病情非常嚴重,甚至連身邊的親人都不認識了,但一提起當年經歷的慘烈戰爭,很多居然還會有深刻的印象。
如果高瞎子參加過那場慘烈的戰爭,那勢必會在他記憶裡,留下極深的烙印,從而對他的行為造成一系列影響。遇到雷雨天,他很可能會因為特殊的情感因素而山上去。
令我毛骨悚然的是,那個高瞎子也許就藏在附近一帶,憑藉著他高超的偽裝術,也許某個與我們擦身而過的人就是他。他之所以始終沒有遠離本地,是不是因為在守衛著這裡明朝將士們的忠骨?
我真想在雷雨天,到山上去等待高瞎子出現,近距離走近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我曾近距離接觸過的高爺爺,問問他這個奇人經歷的一切,那將比世界上任何一部小說、一部電影都精彩一萬倍。但我也知道,這只是想想罷了,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
雖然雷雨天去不了,但平常去還是沒問題的。
一天,我和李姐約了表舅,去山上一探究竟。這座山我其實來過一兩次,不過在深入瞭解了這座山和高瞎子有關時,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感覺不一樣了。
其實,因為那場明軍清軍之間的戰爭,因為年代過於久遠,已經看不出有什麼痕跡了。雖然史書上記載,當時這座山,幾乎變成了「屍山」——屍體覆蓋了整個山。屍體上的蛆有堆積有一尺多高,並且最上面一層的蛆,常常會跌落下來,發出像炒豆子一樣的沙沙聲。那種慘狀真是人間地獄。
奇妙的是,那時的戰爭,雖然已經沒留下別的痕跡,但卻把戰場實況的聲音,陰差陽錯的「錄」到了石頭上。山上倒是有一篇很大的墓地,確是本地抗日將領和士兵的墓,與明軍和清軍早已無關了。
山上的風景很不錯,我和李姐還有表舅,邊信步走在山裡的樹蔭中,享受著陣陣涼爽的山風,並聽表舅滔滔不絕的,講著各種有趣的歷史典故,非常的愜意。
我們走進了抗日將士烈士陵園,在一個亭子裡坐下來休息。李姐貼心的從包裡掏出幾罐飲料,分給表舅和我。
表舅雖然七十多歲,但因為經常鍛煉,所以體力非常好,在山裡走了這麼長時間,竟然沒有一絲倦色。
「你老人家身體夠棒的,比我體力還好,我走這麼長時間都累了,你還神采奕奕」我由衷的說。
表舅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其實啊,我身體一直不是太好,年輕時可謂是體弱多病,一直到前兩年,身體更是每況愈下,還得過輕度的腦溢血,不過多虧了那個人,使我這兩年,身體生病反倒少起來,並且體力竟然有越來越好的感覺」。
我順著表舅的手指方向看去,竟然是不遠處的一個墓碑,墓碑上寫著「愛國將領王正魁之墓」——王正魁?不就是表舅上次講瞎子的故事時,提到的那個國民黨將領王正魁嗎?難道他後來死在抗日戰場上了嗎?
老頭看到我一臉困惑,笑著說:「沒錯,就是上次我提到的那個王正魁,不過他是去年才去世的,上級為了紀念他在抗戰中的功績,省裡統戰部特批他安葬在這裡」。
「那您和王正魁一定有過往來嗎?也肯定沒少問他、關於那個神秘瞎子的事情吧?」李姐也好奇的問。
表舅默默的點了點頭,眼睛看著那個王正魁的那個墓碑,彷彿又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在青山環抱著的、蔭涼而僻靜的小亭子裡,我和李姐又沉浸在表舅講述的奇妙世界裡。
表舅和王正魁認識,還是在四年前。一次抗日勝利的紀念會上,王正魁作為嘉賓,被邀請上台發言,而表舅作為文化界人士,也參加了那次會議。當主持人報出「王正魁」的名字時,表舅馬上渾身一震——他研究瞎子的奇聞異事時,對「王正魁」這個名字太熟悉了。
難道這個王正魁,就是書裡記載的那個、和瞎子有過直接接觸的王正魁?難道是同名同姓嗎?但從經歷、年齡上,這個王正魁和書中的那個,幾乎完全吻合。
表舅在好奇和興奮中,好不容易挨到會議結束。便有點迫不及待的過去和王正魁打招呼,湊巧的是,王正魁還是表舅的忠實讀者,表舅寫的好幾本書,王正魁都認真讀過,並很早就注意這個作家鄉黨的作品。而表舅則旁敲側擊,探問這個王正魁的家鄉和經歷。最後證實,這個王正魁,正是書裡提到的那個。
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表舅畢竟是文化人,心思很細,一開始並沒有貿然問關於瞎子的事——因為這個神秘瞎子的身上,畢竟籠罩著太多的忌諱和隱秘,他怕一開始就談這個,王正魁會有牴觸情緒,就沒辦法更進一步深入瞭解了。
令表舅吃驚的是,其實這個王正魁,一直都住在這個小縣城裡!自己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從那以後,表舅經常去看望王正魁,兩個老頭只要一見面聊天,就要好幾個小時。但表舅卻非常慎重,一直覺得時機還不成熟,所以從未主動的問過關於瞎子的事。
更多的是談王正魁在和戰場上,和日軍的作戰經歷。王正魁既受過正規的軍事院校的教育,又有那麼多的實戰經驗,所以一講起打仗來,便滔滔不絕。
有一次,倆人在公園裡鍛煉身體,看著王正魁魁梧的身材,我表舅開玩笑的問:「王將軍,以您這樣的個頭,是不是目標比較大,同樣是在戰場上的話,中彈的幾率,是不是比個頭小的士兵大很多,所以您能經歷槍林彈雨而活下來,確實不容易啊」。
王正魁聽後哈哈大笑,但卻很認真的回答說:「這是最直觀的感覺,有人覺得一個戰士的個子越小,好像他中彈的機會就越小。真是這樣嗎?這是有一定道理的。
和日本鬼子打仗時,我有一個勤務兵個子非常瘦小,一次,在行軍的途中,遭到日軍飛機的狂掃時,他身上棉襖的兩邊,都被子彈打穿,但因為他身體瘦小,所以子彈只是打穿了肥大的棉襖。假若他的身體再稍微壯碩一點,這兩粒子彈就不會僅僅「穿襖而過了」。
個子瘦小的人,也確實中彈幾率會小些。比如行動敏捷的四川籍戰士,和同時參戰的其他省份高大的士兵相比,生存下來的可能性也會更大。
但除了個頭的大小,戰鬥時的情緒,更能影響一個人在戰場上的生存。
兩種極端的情緒——過度害怕,和過度「不怕」——都極易造成戰鬥個體,在沒有充分發揮出戰鬥潛力前,就死掉了。
我手下曾經有一個連長,不知為什麼,在作戰前,臉上有一種呆滯和悲哀的神情。而在作戰過程中,他明知一所屋子裡有日本兵,但仍舊貿然而麻木的衝進去,結果當場被打死。
如果給這個連長做心理分析的話,他作戰時的精神狀態是很有問題的:有種莫名其妙的厭倦、和悲哀交織的心理。而這種消極的精神狀態,勢必會造成反應遲鈍,注意力、判斷力等嚴重下降。
我過去在中央陸軍學校學習時,美國教官曾經告訴我們說,如果處在非常厭倦和悲傷的狀態下,人對週遭事物的反應,就會變得心不在焉、遲鈍起來。辦事的效率和出錯率,都會大大增加。如果在戰場上有這種情緒的話,那結果是很致命的。
作為知識結構完整、而且作戰經驗非常豐富的孫立人將軍,對他親眼所見的這個案例,感受非常深刻。因為他能洞察到這個事例後面,隱藏著的很有價值的規律——士兵在作戰時的精神狀態,和死亡幾率的關係。
孫立人認為,在戰場上最佳狀態是從容——不害怕也不莽撞,冷靜、理智而又勇氣十足。
日本頂級的劍術高手宮本武藏,在他的《五輪書》等著作裡,李小龍在他的截拳道理論中,都反覆強調冷靜、理智而又勇氣十足的精神狀態,在打鬥時所起的巨大作用。而孫立人的觀點,與他們不謀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