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我已經探聽清楚了,夫人所言倒也不差,杭州那邊接待的人已經匯報了,那個維勒安.蒙斯克似乎確實和孔部長有些嫌隙,初來數日就多有冷嘲熱諷,還多次提起推崇張靜江張主席,聽說那個維勒安.蒙斯克在私底下還說說張主席才是振興遠東工業的合適之人。」
「哦?那他有說原因麼。」
「這個……似乎都只是一些意氣之言,倒也聽不得。」
「雨農,我要聽的就是意氣之言。」
「那……我就說了,那幾個德國人似乎,都對孔部長談污**多有微詞,還說孔宋兩家只是『米國人的跑腿買辦、二道販子』,在華投資實業的事情,不屑與他們商談。那維勒安也不知是不是消息不甚靈通,據說他來華之前都不知道張主席都已經不管實業數年了。」
「哈哈哈哈,果然是年輕氣盛、志大才疏啊。不過看來此人雖然不善做人,倒是有一些德國人精於務實的好處,我倒是想見一見了。」
「校長,那……夫人和孔宋兩家那邊,只怕臉上不太好看。」
「多嘴!合作夥伴有時候並不是越聰明越好的,最好的盟友就是剛好聰明到可以運作生意,又剛好笨到不會提太多要求。而且這批德國人我看得出來和之前的有很大不一樣。只怕更加容易為我所用。」蔣校長揣摩著剛才戴雨農話裡透露出來的信息。
「校長的意思是……」
「之前那些德國人,從塞克特將軍到法肯豪森,都是軍人做派軍人思維,在外交上他們最討厭的是法國人,哪怕是和我們談軍火貿易的也多是軍人做派。可是這次這些人純是商人做派,他們言語舉止,只怕痛恨米國人更多一點。這樣的話在商言利他們為了拉攏我國自然也可以出價更高。」
「校長英明!聽校長如此分析,雨農頓覺撥雲見日啊。」
…………
蔣校長和戴雨農合計著德國工商界代表團的真實意圖的時候,維勒安這邊也做好了準備。維勒安在杭州這幾天加緊召集了一些之前德國教官團中的機要人員面談目前遠東國內局勢細節,準備好了準備給蔣校長的大禮。
維勒安來的時候已經是年底了,須臾便是1936年新年,蔣校長自然是準備回奉化老家過年——畢竟他現在是「下野」的身份,自然也就自由一些,一整年都呆在金陵也沒有必要,還會給人戀棧不去的感覺。不過奉化是小地方,雖然是委員長故里但也沒有機場,蔣公平時也就只能先乘著「美玲號」專機到寧波,然後驅車走完最後一段。
孔宋兩家雖是淅江老鄉,但是不是奉化人,這種場合自然是不適合跟在委員長身邊的。連蔣宋氏夫人都留在了金陵,不過戴雨農倒是被他安排隨行,旁人也沒有過問。
「校長,還有半個多小時就到寧波了,您加點衣服吧,下飛機後冷。」
「雨農,改降筧橋機場,我們去見一個人。」
「是,校長。」
一小時後,葛嶺公館。
張靜江府邸,這幾年來,張賦閒在家專心經商操辦實業,這幾年來因為和孔宋的矛盾他早已不問政事。今日卻突然遇到多人前來拜訪,讓他頗為驚訝。
首先是蔣校長回鄉時「臨時改道」經過杭州,前來拜訪盟兄,張雖然已經淡出政壇,但是和蔣的私交還是不錯的,連忙率率眾出迎,吩咐準備酒宴。兩人閒絮不及半刻,又有委員長衛隊的人來報說有德國工商界代表團等人專程來拜訪華東實業前輩張主席,一場意外的邂逅就這樣發生了。
「哦,可是德國代表團的維勒安.馮.蒙斯克先生,快快有請。」張靜江首先表態。
「大家同去即可,我也有些東西想咨詢一番,倒省了我的事。」
不一會兒,維勒安帶著幾個德國企業代表與禮和洋行的人就魚貫而入,見到蔣公在席還故作驚訝了一番,免不得寒暄一陣。隨後,蔣張維戴數人便在一間書房內分賓主坐定。
「早就聽說蔣校長和張主席乃是師友交情,我出來遠東時看張主席賦閒在家還以為傳言多有謬誤,今日一見,可知不虛啊。」維勒安一邊說著,一邊剛想習慣性地端起茶盞,突然想起剛剛從遠東人那裡學來的禮儀,硬生生的壓抑住了。尼瑪,這可不是咖啡,遠東人根本沒有聊天的時候喝東西的習慣,不然被認為自己是想「被送客」了那可就失禮了。
不過在座的人沒有人笑出聲來,甚至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他們都被維勒安的表現震驚了——因為剛才那幾句話是用漢語說出來的,確切的說,是用杭州話方言說的,只不過發音非常怪異,不過包括戴笠在內的三人都是聽得懂的。
「維勒安先生,你……你會漢語?」
「只不過是剛剛學習罷了,最近在杭州這幾天,一直聽人說起張主席曾經的經商之道和德政仁行,多有仰慕,所以順帶著想學習一下漢語,倒是有些賣弄了——所以,我今天把秘書小姐留在外面了,有些事情我不希望通過翻譯交流。」這些字眼都是一個一個僵硬地蹦出來的,畢竟對於維勒安來說,他的漢語水平基本上來源於考古學,屬於會寫不會讀,但是發音就不怎麼樣了。
「維勒安先生還真是……好學啊,後生可畏。」
「蔣先生,相信你也聽說了,我可能和孔部長不怎麼對眼,我這次來遠東,是來談實事的——我不認為孔部長和宋行長除了炒作金融更幹出什麼實事,希望貴國方面也可以開誠佈公地談——比如如果可以有張主席這樣務實的人擔任實業主管官員,那麼就算是在華投資數億馬克的實業也不是不可能。」
「數億馬克?」還真是一個衝動的年輕人啊,蔣校長不由想到,他去年和今年兩年花在德械師的軍火彈藥上的錢也就一億馬克而已,「維勒安先生,你這是在干涉我們的內務。請你注意你說話的方式,這一次我可以理解為你漢語還沒學好。」
「蔣先生,我是很有誠意的。我之所以沒有請翻譯和外人,就是想給你留點面子——看了這個你就會相信我才是真正可以幫助你的人。」維勒安抽出一個信封,遞給了旁邊的戴雨農。
「校長,您看?」
「交給你,你就打開看看吧。」蔣面無表情。
戴聞言抽出裡面的資料,展開一看,眼睛瞬間撐大了一些,隨後汗水涔涔而下,「這……這是……」
「是什麼?」蔣立刻問道。
「校長,這裡面應該都是……蘇聯人——當然,也有蘇聯人收買的人——潛伏在遠東的間諜名單,應該是真的,有通敵年限和活動範圍、據點的信息,很詳細。」
「什麼?你怎麼得到的?」蔣大驚,幾乎要跳起來,他的第一反應是德國人在遠東的滲透已經非常強大了,難道是塞克特將軍的顧問團佈置的麼?
「不要緊張,你現在一定在懷疑塞克特將軍吧——不過我可以以塞克特將軍的軍人榮譽擔保,這件事情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顧問團的人都是很有軍人榮譽感的,這一點蔣先生這幾年和塞克特將軍的交往來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當然,我不會用我的榮譽為我自己保證,因為我的榮譽不值錢——但是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們,這是我們從蘇聯人那裡滲透的渠道得到的,所以這一份情報也只包含了那些接受蘇聯人指揮的間諜,如果是那些自立山頭的人,我們也無能為力。
現在,蔣先生願意相信我們的合作誠意了麼——看了這個,相信我們的目的貴國已經瞭然於心了吧。」
「你們花了那麼大的精力,就是為了對付蘇聯人?」
「不光是對付蘇聯人,我們是來幫助你的——到了現在我也不怕透露了,這位戴老闆的消息應該是很靈通的吧,我想雖然戴老闆不知道究竟是哪些神秘人物在背後幫助了卡德納斯總統和胡安.戈麥斯總統,但是他至少會知道確實有那麼一個人或者一些人幹過那些事跡。」
戴雨農臉色一變,隨後附耳在蔣校長耳邊低聲嘀咕了一陣,蔣的臉色陰晴數變,然後站起來恍若未知地踱著步子。
「說說看你的建議吧。」
「蔣先生,我覺得以貴國的根基,就不該搞什麼美式的自由市場徑濟,那種完全放任自流的投資最多讓你們在搞紡織、絲茶、木材這些領域有所發展,但是貴國的工業體系是永遠建立不起來的——米國人會很樂意幫助你們把自己養肥,但是他們永遠不會幫你們把自己養壯。」
「只能養肥?不能養壯?只能養肥?不能養壯?」張靜江聞言也蹶然而起,反覆地念叨著這句話,好像魔怔了一樣,「說得好!說得好啊!此言深得我心,想不到維勒安先生才學漢語幾周,就能說出這種讓我輩汗顏的話,真是後生可畏。」
「那麼,以你之見,當務之急我們該如何做才能得到德國投資呢。」
「財、政分離;工、商分家。決不能讓孔宋家族直接一把抓『經濟部』,工商農礦應該各有統屬,管財政撥款的更不能和花錢建設的人混為一談。目前孔部長釐定的那些公司、財稅諸多法案,多有師法英美,卻又缺乏制約,只會徒增弊端。長此以往,必然反談亡檔,不反亡國。」
「財、政分離;工、商分家?」
「如果貴國願意重開建設部,財權獨立,由張主席主持工作,預算單行。那麼,我莫比亞斯集團願意通過禮和洋行每年注資五千萬銀元,為貴國建設重工業體系——當然,需要貴國以礦產、鐵路作保。我們每年可以從遠東國有礦場之中自行開採同等價值的礦產。」
「礦產?鐵路?可是目前我國礦產多為各地實業家所有,國府又豈能自專?」
「那你可以問一下戴老闆,墨西哥的卡德納斯總統是如何做的。」
卡德納斯總統自然是收歸國有,然後少量補償贖買。這一點很容易就可以講清楚。
「維勒安先生,只怕你不瞭解我國的情況吧,我國不比墨西哥卡德納斯總統政令通達如臂使指,只怕如此實施確有難度啊。前清之時,四川之地就發生過保路運動,當年我輩正是為了誅除暴清收**資鐵路,才……所以鐵路之事在我國休要再提,還是保持原狀、求同存異即可,否則難免有失道義。」連張靜江都出來打圓場了,畢竟國之家醜,不便外揚。
「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那原有民間出資的鐵路可以暫緩,但是此後新建的必須收歸國有。其實礦產鐵路國有,乃是後起國家完成工業建設的必須措施。當初我國就是憑借此舉籌措資金,擊敗法國一躍成為歐陸強國,日本、蘇聯也多是憑借此法復興,要強化中央權威、政令通達。那麼使國民命脈國有,本就是題中應有之義。」
「可是,唉,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今天孔宋兩家的人都不在,我也不怕說了,維勒安先生,你不知道我國的困頓。」蔣校長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誠懇一點,「就以前年為例,僅為剿斐一事,國府一年新增內外債務6000萬銀元之巨,去年次數更是倍增,加之從庚子賠款開始,至今尚有數國餘款未曾還盡,海關財權雖收回大半,可海關人事的任命卻還被英法操持。你說的國有化,我又何嘗不想。只是一旦推行,必然把外國銀行、江浙財團盡數得罪,到時候只怕。」
「那就把他們欠的錢全部還清好了,國府內債外債,以及條約賠款,也不過是區區兩億銀元而已。大不了我借給你就好了——不要利息。」
一地下巴,兩地鏡片。剩餘三人,無不瞠目結舌,區區兩億銀元?從前清開始,五十年間國家何曾一次性拿得出這麼大一筆錢來過?可是到了維勒安這裡,這就是一力降十會的硬仗,誰讓他有墨西哥銀礦在手呢。有墨西哥銀礦在手的人,在一個銀本位國家,那就是無敵的存在。
於是,在蔣介石和張靜江看了維勒安出示的一些他在墨西哥銀礦的交易憑證後,就再也沒有什麼異議了。蔣激動地拉住維勒安唏噓不已,和維勒安談論了一些擴大進口德**火的事宜,隨後表示回去後立刻伺機成立建設部,以張靜江為部長,具體的工業體系規劃就讓張靜江和維勒安的人去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