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佛局長靜靜地坐在華盛頓的賓夕法尼亞大道935號的辦公室裡,手上拿著旗下探員送來的調查報告靜靜地出神。窗外的細雨讓他感到非常不快,煙斗裡那團濃重滯澀的煙霧似乎被雨水打濕了一樣怎麼也散不出來,氤氳徘徊在石楠的細紋之間。胡佛逼視著煙斗遠方的背景,良久,拿起煙斗猛抽一口,就像一個被痰液糊住了鼻竅的病夫,在被芥末嗆到的時候那樣。把那團醞釀已久的煙霧猛然的整個吸入,喉嚨發出咕嘰咕嘰地異響。
埃德加.胡佛,五年前成為司法部調查局的局長後,他一直希望利用自己的努力,把這個局的「業務範圍」從簡簡單單的偵查貪污受賄和非法經營行為的邊緣化區域,拓展到偵查那些危害國家安全和調查黨派鬥爭、醜聞的大案中去。這五年來,他和他的前任相比,在調查那些政治激進分子的冒失言行與保守派政客的貪污受賄上花的精力比他五個前任在十幾年裡面花的精力的總和都要多。漸漸地,依靠他不經意間積累起來的秘密,他在為自己的部門申請根據聯邦憲法授權更多的調查和行動權限時,得到了越來越多的便利。
因為他知道怎麼利用自己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一個秘密只有成為一個真正的秘密時,價值才能夠最大化。慢慢地,華盛頓一些政客圈子裡的人開始知道他知道某些秘密,但是沒有人能夠確切知道他知道了多少。從司法部開始,漸漸擴散到財政部和其他一些部門,越來越多的審查官員願意為他的事情大開綠燈。
但是沒有一個總統和司法部長會容忍一個辦案不力的聯邦調查局長的,民意更不允許這樣。週三發生的那起慘案,至今已經造成了超過兩千名美國公民喪生,還有數倍於此的人口受到了嚴重的傷痛和殘疾——目前為止已經有超過五千人永久失明了。一開始以為這只是一起生產事故,僅僅是某個黑心化工廠集團喪心病狂地在製造一些劇毒「農藥」,那樣的話事情會好處理很多,就算把他的老闆到高管統統絞死,只要可以讓政府度過這次慘案導致的信任危機,其他都好說。
可是幾天過去了,杜邦集團被扯了進來,大量情報顯示杜邦為了研發生產這種劇毒物質特地從競爭對手聯碳那裡賄賂了一名高管,借了聯碳的殼子成立了一家子公司。對美國的經濟特徵有過深刻調查的胡佛局長當然知道杜邦這麼做的原因只可能有一個,那就是要掩人耳目,防止被某個關注杜邦動向的強大對手偵測到其行為——其實幾個月前,自己的副手克萊德?托爾森曾經在匯報工作的時候已經提到過,調查局的探員有發現過平克頓偵探公司的幾個高級私家偵探有調查過杜邦的一些財務動向和東海岸市面上許多新成立的小型化學品公司的資料。當時自己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現在對應著起來看,這些材料內部肯定是有其聯繫的。
平克頓偵探公司是美國資歷最老,業務範圍最廣的私家偵探公司,會找他們辦事兒的人幾乎涵蓋整個美國——只要你有秘密調查的需要,誰都有可能委託他們。但是平克頓的一些高級偵探並不會被安排去處理那些不熟的小客戶的活計的。其中很多經驗豐富、技術高超的探員在闖出一點名氣後,都改為只是掛名在平克頓的旗下,只承攬自己熟客的業務——而那幾個進入聯邦調查局視線的私家偵探,根據原先的備案,其老主顧都是指向洛克菲勒家族。
「但願事情不要再和洛克菲勒的人扯上什麼關係吧。」胡佛不僅是聯邦調查局的局長,更是一個資深而狂熱的共濟會會員,他深知洛克菲勒財團是當前美洲共濟會的重要領袖之一。所以當時他指示克萊德?托爾森暫停這條線的追查。可是事情的進展,讓他有一種越來越不安的感覺。
「克萊德,今天派去杜邦總部傳訊調查的人怎麼還沒回來,算算時間現在應該已經有結果了!你再聯繫一下,如果有些訊問工作完成不了就把伊雷內杜邦直接帶回來先。」漫長的等待讓胡佛失去了耐性,焦躁不安之中也懶得去考慮是否會把杜邦的人得罪得更狠,反正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那些人這一次應該是翻不過身來了吧。
「頭兒,有結果了,一開始我們的人去米德爾頓的時候沒能找到伊雷內,公司的人也說不清他的動向,一開始我以為他已經潛逃了,但是經過搜查後,發現他死在自己的密室裡。」
「是自殺麼?」胡佛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扶手壓得嘎吱作響,其實他內心根本不認為伊雷內.杜邦是一個會自殺的人,但是嘴上還是不經意地這樣問了,潛意識裡,他多麼希望伊雷內真的是畏罪自殺。
「從現有的情況來看……可能就是自殺。凶器是一把柯爾特m1911手槍,從陳舊程度來看應該是已經被持有了很久了,但是從槍膛內壁觀測此槍開火的次數並不多,可能最近數年僅有這一次開火——從這點上來說,這把槍很有可能是伊雷內自己的配槍,而且槍上沒有發現其他人的指紋。至於死亡地點,伊雷內是在總裁辦公室後面的密室中自殺的,門的保險非常完好,不可能是外部潛入的人殺的——除非那個兇手之前就受到了伊雷內的主動邀請才進去的。」克萊德很清楚頭兒的想法,盡可能把表述方法順著胡佛的心思說,但是還是需要在某些細節上做出一些必要的補充,他知道胡佛會注意到這些補充的。
「也就是說,如果是他殺的話,那麼這就是一起非常隱秘的他殺,而且兇手一定是伊雷內的熟人。」
會是那些人嘛?他們這麼幹的理由又是什麼呢?胡佛用盡全身的精神,艱難的做了一個決定,「去徹查吧,不過結果暫時不要對外公佈。」
「明白。」
…………
第二天,杜邦公司總裁伊雷內.杜邦畏罪自殺的消息已經傳遍了美國。許多人覺得如釋重負,但也有更多的人覺得震驚,不過對於大多數貧苦的美國民眾來說,只是一個殘害人民的血腥資本家迎來了他的末日而已,再也不能給麻木的他們更多精神刺激。
覺得震驚的人基本上都是相對對經營和投資領域稍微有點常識的人,當然記者們也是,杜邦的過錯雖然造成的損害很嚴重,但是所負的刑事責任絕對不會是死刑,也不可能是終生監禁,監管不力或者非法經營這些罪名要麼是因為主觀惡性不夠強大,要麼是因為對犯罪後果瞭解不清,在美國這個法治國家都是很難被判處重刑的,唯一能讓杜邦傷筋動骨不得翻身的就是因此導致的民事賠償,也許整個杜邦都會被拆解拍賣,所得錢財用來補償受害的民眾。但是作為一個在杜邦經營多年的總裁,如果伊雷內想的話,完全可以通過轉移財產和洗錢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換句話說,一個還有機會細軟跑的資本家,按常理是不會選擇畏罪自殺的,何況杜邦公司打擊競爭對手的時候使用的那些直接用炸彈解決問題的非官方消息在坊間流傳甚廣,你要人民相信一個素來無節操的人突然因為羞愧而自殺,實在是很有難度。
這時,一封署名為卡羅瑟斯博士的舉報信及一些附說明的黑白照片寄到了聯邦調查局和多佛警察局。再一次引起了滔天巨浪。
卡羅瑟斯博士是多佛聯合碳化物農藥公司的研發總監,在聯合碳化物農藥公司背後的杜邦系背景被揭露出來後,卡羅瑟斯這個名字就被各大安全調查機構和資深媒體關注了。在事故發生後,杜邦一直對外宣稱卡羅瑟斯博士在事發當夜失蹤了,但是外部對此種說法絕對是不信的,當時很多「小人之心」的尖銳媒體把這種說法解讀為「卡羅瑟斯博士還掌握了好幾項杜邦化學秘密研究的成果,伊雷內.杜邦知道自己這次已經無法讓杜邦公司躲過此劫,便希望雪藏卡羅瑟斯博士阻撓調查真相,防止更多秘密洩露出來,並且可以為自己將來重新借殼重生留下一點核心技術。」也有一些果斷魯莽的媒體直接認定卡羅瑟斯博士已經被杜邦的人滅口了,當然這種說法被公眾採信的概率相對要小很多。
但是根據這封舉報信的內容,公眾不禁大驚失色。
按照信上的說法,卡羅瑟斯博士在事故發生後確實是被伊雷內.杜邦的人雪藏起來了。對外則偽造為博士遭人劫走的假象。杜邦之所以要雪藏博士,是因為博士知道這個被命名為「塔崩」的毒氣研發項目的來龍去脈。需要把這個知道事情真相最詳細的人證藏起來,以威脅「塔崩」研發的真正指使者。這樣,他就能拉攏「塔崩」項目的幕後主使拿出全力幫助杜邦公司度過這次危機。
而那個主使者,卡羅瑟斯博士在舉報信中明確說出,是洛克菲勒家族的勞倫斯.洛克菲勒——洛克菲勒家族希望掌握一種新的,效果不為人知的毒氣,以便處理一些需要讓大批量的人莫名其妙的「自然死亡」的情況。
最後,在信的末尾,卡羅瑟斯說,根據他對塔崩毒劑慢性中毒效果的瞭解,四五個月前發生在委內瑞拉科羅州的新型不明流行瘟疫的種種症狀表現,都非常疑似塔崩毒氣慢性中毒的症狀——而且公眾都知道,當時新澤西石油和美孚石油正好在進行科羅州油田勘探區的征地談判工作,瘟疫爆發後,很多原來最堅定的釘子戶都死去了,那些無主的土地被收歸國有並且平價出讓給了那幾家石油公司,剩下的災民也作鳥獸散,低價處理了自己的土地——因此如果洛克菲勒的人有足夠的把握防止新型毒氣的效果被化驗出來的話,他們完全有動機這麼幹。
在附上的照片上,則是幾張伊雷內在自己的密室中和勞倫斯會面時候**的照片,那些照片上有幾張可以看到勞倫斯.洛克菲勒非常火爆地對伊雷內.杜邦表示不滿,雙方的衝動一觸即發,而且從牆壁上被一起拍進去的時鐘、日曆這些背景顯示,他們會面的時間恰好就是伊雷內.杜邦被殺那天晚上。
在照片的註解上,卡羅瑟斯自述說,在介入這個項目後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生命的不安全,所以偷偷備份了杜邦中心各處的鑰匙和秘鑰,準備必要的時候逃跑,在被伊雷內雪藏之後,他曾經利用自己原來的秘鑰進入密室偷窺,尤其是洛克菲勒家的人來和杜邦協商的時候——卡羅瑟斯害怕自己被作為杜邦換取洛克菲勒信任的籌碼交出去,所以進行了窺探,並伺機用無聲相機拍下了這些照片。而自己之所以不親身前來舉報,主要是忌憚洛克菲勒的勢力太過強大,害怕自己還沒有機會作證就永遠地被沉默了。
這封信的描述,極盡曲折離奇之能事,讓人瞠目結舌匪夷所思,簡直就和偵探小說一樣,但是一旦串聯起來,從委內瑞拉事件,到平克頓偵探介入洛克菲勒和杜邦之間的相互猜忌,再到兩人在伊雷內被槍殺當天的會面——種種細節都和真相完全吻合。
多佛警察局立刻按照此信的線索進行深入追查,但是畢竟權限有限,很多事情只能申請聯邦調查局協助——尤其是需要弄清當初委內瑞拉科羅州新型瘟疫事件的真相,對剩餘可以找到的當地死者屍首,按照卡羅瑟斯舉報信上說的那樣,進行脊柱積液穿刺取樣,來化驗真正的死因。而這些事情,只有聯邦調查局有權取證。
聯邦調查局的態度相對審慎許多,他們一再表示需要查證匿名信的真實性,因為現在其他各方面還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證明洛克菲勒家族或者說美孚石油、新澤西石油的人和這起慘案有關係,但是基於公眾的壓力,他們不得不表示一個態度。為此,5月21日,胡佛局長向社會公眾承諾,願意擔保卡羅瑟斯博士的人生安全,希望卡羅瑟斯博士前往聯邦調查局公開作證——一旦博士的證言經過質證,聯邦調查局將立刻以此為線索展開全面追查。
…………
自從胡佛局長的決定被公示後,維勒安第一時間就在廣播上聽說了胡佛局長的聲明保證,事態的進展讓他很不滿,而且不僅是在案情方案,他在股市上那剩餘的1億美元的籌碼也不知該如何處置,本來在維勒安的預想中,這最後的一組組合拳打出之後,應該配合以瞬間拋空所有籌碼,直接把洛克菲勒系的公司秒殺掉。
可是現在這種僵持的情形,讓維勒安拋也不是不拋也不是,不拋的話,不光有可能將來全部砸在手上,也有可能讓後續的運作失去突然性。而如果拋的話,在消息沒有確認之前就進行那麼劇烈而又反常的大動作,很容易讓別人關注到維勒安他們的動向——如果有人查出在這一波行情中其實莫比亞斯集團才是幕後大贏家的話,那麼那些聰明人會怎麼聯想腦補維勒安就無法控制了。
「卡羅瑟斯那個老東西最近怎麼樣了?唉,沒想到胡佛居然敢這麼力挺洛克菲勒的人,連自己的官帽有可能因此而遇到危險都不顧,洛克菲勒到底給了他多少好處!」許久也沒有想出妙計的維勒安只好詢問一下諾娃關於卡羅瑟斯的近況。
「最近我們的人一直把卡羅瑟斯軟禁在那裡,因為我們怕將來還有用,只是稍微訊問了一下,沒有進一步的安排。」
「你有讓他見到過任何他曾經認識的人麼,比如你和伊莉雅都沒有在他面前路過面吧。」
「沒有,因為這個人最後的使用方法還不確定,所以為了避免風險我們都還沒有在他面前暴露過。」
「這樣啊……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再演一場戲吧。」維勒安的嘴角浮現了一抹詭笑,「還真是可惜了呢,本來卡羅瑟斯這個人我還打算大用,可惜既然胡佛那麼不給面子只好提前把這顆棋子浪費掉了。」
隨後維勒安讓尤里奧洛夫帶人去提審了卡羅瑟斯,並且第一次表明了身份,維勒安讓尤里假扮成聯邦調查局的人,然後告訴卡羅瑟斯,前段時間之所以劫持他,是為了防止有人要謀害他滅口,而後,又讓尤里奧洛夫把卡羅瑟斯知道的關於塔崩毒劑研發和勞倫斯.洛克菲勒在這個項目中扮演的角色這些信息,都給撬了出來,裝作一副認真審問的樣子。最後,尤里他們告誡他,因為案情的發展,以及這個案子太過重大,僅有這些現有筆錄的口供是不夠的,聯邦調查局需要他親自去華盛頓作證,而尤里他們則會保護他不被洛克菲勒手下的滅口者幹掉。
卡羅瑟斯對於尤里他們的說法半信半疑,但是因為可以順利的逃出去,回復人生自由,所以他對尤里的安排也沒什麼牴觸,很爽快的答應了出庭作證的請求。尤里奧洛夫給了他一個聯繫方式,讓他自己去聯繫出庭作證的事宜。
在卡羅瑟斯給聯邦調查局的人打電話的時候,我和諾娃真是捏了一把汗,我們一直都在遠處用竊聽監視著卡羅瑟斯的一舉一動,唯恐他多說一些不該說的話把我們在這裡偽造的假象毀掉,不過好像他不是很廢話,在和對方溝通了作證的時間和地點後就掛了電話。
次日,卡羅瑟斯在尤里的護送下來到聯邦調查局,由於之前已經通過其他渠道「洩露」出去一些卡羅瑟斯博士即將親自前往聯邦調查局作證,揭露洛克菲勒和杜邦的邪惡交易內幕的消息,很多媒體和公益人士都對此很關注,尤里在距離賓夕法尼亞大道很遠的地方就停車了,讓卡羅瑟斯博士自己開車前往聯邦調查局——理由是尤里是秘密探員,不能出現在公眾面前以防身份洩密。卡羅瑟斯也就不疑有他。
他到的時候,胡佛局長都已經親自在賓夕法尼亞大街935號等待了。他的心情同樣緊張,他害怕卡羅瑟斯真的會來,然後又真的把天捅個大窟窿。
「局長,他來了」克萊德在一旁輕聲地提醒失神的局長。
胡佛趕緊換上一副高深莫測的笑臉,迎上前去:「你好,是卡羅瑟斯博士吧,對於您這段時間的遭遇,我們深表同情,收到您的舉報後我們也覺得非常震驚,但是請您諒解,為了剖析這一合眾國歷史上最大的慘案,我們需要您這樣勇敢的美國公民不計個人安危當庭作證。希望您可以配合我們的前期質證工作。」
卡羅瑟斯明顯地錯愕了一陣,然後像一個突然想起劇本的演員,生硬地回應了胡佛局長的客套。然後就在大庭廣眾下就案件的基本情況扯了幾句梗概。但是言辭似乎有點不著邊際,胡佛局長非常耐心地勸解他不要緊張。
「卡羅瑟斯先生,您不必緊張,我們會慢慢地,翔實的考證和記錄您說的每一句話,您不用害怕會造成什麼誤會,至於安全您就更別擔心了,聯邦調查局會保護你的。卡羅瑟斯,嗯?卡羅瑟斯!你怎麼了!」
在踏入聯邦調查局辦公室後沒多久,正在胡佛局長認為離開了公眾視線,可以對細節問題進行詳細質證的時候——我們令人尊敬的卡羅瑟斯博士,頭髮快速地脫落著,不到幾分鐘就變成了近似於禿子的形象,皮膚也在迅速地發燙,並且長出無數可怕的紅斑,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氣絕身亡——只留下目瞪口呆的胡佛局長大腦當機地站在那裡。
…………
聯邦調查局遠處的一座高樓內,維勒安正用高倍望遠鏡觀察著胡佛辦公室裡的一切動向,見證了這一切之後,他欣慰地回頭吻了一下諾娃,「你最近下釙210時候的劑量把握真是得越來越妙到毫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