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受到這般薄待,連妻兒都還留在并州擔任人質,獨孤如願卻依然堅持為永安天子守節,始終未曾向爾朱氏靠攏。因此,在爾朱氏把持朝政、諸多六鎮同袍紛紛加官進爵的時候,他在這坑爹的新野鎮將、帶新野太守位置上整整待了兩年。直到爾朱氏敗亡,好友賀拔勝出鎮荊州,他才被表為大都督,成為賀拔勝麾下的第一重將,並隨他攻破梁朝下溠戍,重新得到朝廷的陞遷。
正如他的賜名一樣,獨孤如願乃是忠信之人,可以大事相托。因此周惠在信中向他透露了太子的事情,請他出兵呼應自己,等到救出李琰之以後,周惠將薦他出任李琰之的大行台左丞,領防城大都督,以平南將軍行荊州事。
當然,僅靠獨孤如願一人是不夠的,還必須從李琰之的身邊拉攏一部分人。例如擔任信使的杜冠龍,就對廣州平南府及河南府戶軍頗有好感,大可為周惠所用。雖然他目前僅為李琰之衛將軍府法曹行參軍,在李琰之的督府及大行台署眾幕僚中居於下位,但是等李琰之脫險之後,他的地位肯定會上升一大截,成為李琰之麾下排得上號的實權人物。
還有穰城中的荊州州府佐官,他們大多是州中大族子弟或才德之人,被趙脩延仰仗武力騎到頭上,公心和私心上都不會甘休。如今見周惠率部來援,他們肯定會有所行動吧?只要他們響應了,周惠就有充足的理由予以重用。到那時。在毫無軍力、威望大跌的李琰之和率部來援、光復荊州的周惠之間,他們又會傾向於誰?
局勢發展到現在。以名望和官銜統領州郡的過往道路已經行不通了,取而代之的是以實力守土稱雄的亂世之道。無論是出身梁朝宗室、領丹陽王爵的蕭贊,貴為永安天子嫡親舅父、兼任當朝太傅的李延寔,還是「少知名,號曰神童」、被名臣李沖推許為族中之望的名士李琰之,在州中大族或爾朱大軍面前,都沒有統領數千府戶軍的周惠來得硬氣。
……,……
東荊州沘陽城中。冠軍將軍、東荊州刺史寇朏之聽聞元崇禮敗於府戶軍都督王建,狼狽退回懸瓠城,好一會都沒有言語。他的四堂兄寇熾,則顯得分外的沮喪。然而,才過了片刻工夫,他便再次亢奮起來,惡狠狠的向堂弟說道:「毀家之仇。不共戴天,無論如何都必須報復!豫州的元崇禮不成了,還有荊州的趙脩延!長明你現在就派人前往穰城,許諾向朝廷推舉他行荊州事,請求他還和咱們一同進攻廣州!」
寇朏之搖了搖頭:「趙脩延以下犯上,不得人心。自身尚且難以保全,哪有能力和膽量挑釁河南府戶軍?」
「他囚禁了李琰之,難道還想和周惠相安無事麼?」寇熾冷哼一聲,「咱們就告訴他,李琰之和周惠都是元子攸的遺臣。那周惠又野心勃勃,肆無忌憚。難保不會趁機把爪子伸到荊州,讓他自己看著辦!」
「周惠不可能介入荊州,」寇朏之歎了口氣,「四兄,家中遭到這般劫難,我何嘗不是切齒痛恨?可周惠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我聽你描述的行兇經過,此人可謂是謀定而後動,既謹慎又狡猾。目前他選擇了元子攸那一方,又和元崇禮撕破臉面,想必要面臨爾朱氏和元崇禮的夾擊,肯定要以自保為主,哪會隨便向外出兵呢?」
寇熾想了想,覺得堂弟所言不虛,悶悶的喝了一大口酒,將手中酒樽重重的慣在案上,神情變得更加陰鬱。下首相陪的李言鼎見狀,只得好言安慰道:「四郎主勿須太過煩愁。那周惠不識時務,一味逞強,已經惡了爾朱氏,難道還能長久麼?老郎主攜元徽首級向爾朱氏投誠,想必能獲得青睞,到時說動爾朱氏南攻廣州,必能讓那周惠萬劫不復!」
「李參軍此言甚是,」寇朏之欣慰的點了點頭。對於堂兄帶來的這名幕僚,他真是滿意極了,見面的第三天,便闢為他東荊州冠軍府諮議參軍,引為得力親信之一。起初得到家族蒙難的噩耗,他和堂兄寇熾一樣幾乎失去理智,多虧了他的勸諫和開解,才總算恢復了過來。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便有一名老僕闖入堂中,語帶嗚咽的拜倒在寇熾和寇朏之面前:「四郎主!七郎主!老郎主他……他在京師被那爾朱度律害死了!」
「阿叔被害了?!」寇熾難以置信的站了起來,「他不是……不是向爾朱氏投誠麼?怎麼會被害的!」
「回四郎主,老奴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那日老郎主被爾朱度律請入軍營,之後便數日未歸,直到被蘆席裹著送了回來……然後坊間傳言說,七郎主殺城陽王元徽,奪了他的莊產。元徽死後化為冤魂,向爾朱度律托夢,把被奪的莊產轉贈給他,於是爾朱度律就強行向七郎主索取,還以嚴刑逼供。七郎主受刑不過,結果就……」
「這該死的爾朱度律!」寇熾怒不可遏,將案上的酒樽重重砸到地上,嚇得老僕身子一縮,連連叩頭。
「你先起來吧,」寇朏之沉著臉,轉向李言鼎問道,「李參軍,你有什麼意見?」
「冤魂之說,純屬無稽之談。但老郎主肯定是因元徽的莊產而死,」李言鼎歎息了一聲,「要說這爾朱氏,也太不像樣了!根本不知道接納士人,收攏民心,專以聚斂財帛為要。這樣下去的話,絕對成不了大事……」
「爾朱氏且不說,只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寇朏之打斷了李言鼎,「咱們跟河南府戶軍結下了仇,又不為爾朱氏接納,如果要報毀家之仇,現在該怎麼辦?」
李言鼎沉吟了一會兒,回答寇朏之道:「為今之計,只有投靠梁朝,借梁朝之力來復仇了。」
「投靠梁朝麼?」寇朏之一怔。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這件事,甚至和歸附梁朝的南荊州蠻民打過幾仗。他的父親寇治寇祖禮,數年前同樣鎮守東荊州,最終死於征伐附梁蠻民的戰事之中……現在李言鼎卻要他向梁朝投誠?
「事到如今,將軍還有什麼猶豫的?」李言鼎進一步勸道,「如今將軍的宗族被河南府戶軍絕滅,在魏朝已經失去根基,難道還有什麼顧慮和牽掛不成?」